随着87僞續、鬼本之流喧騰于世,現在的大趨勢是探轶門檻越來越低,隻需“推測“或者創作情節,而不再需要審視探轶出來的“真結局“的文學水平了。無論各種所謂的“真結局“在文學水平上再滑稽拙劣俗套,思想高度再低,思想再封建再陳腐,藝術性上再沒藝術性、再失敗,也都不能排除“真結局”的可能。反而能夠美其名曰這就是作者原意。哪怕人物形象被完全毀壞,也是因為“曹雪芹原意裡的這個人物實際上就是這樣”。

就好比說發明“寶湘配”的現代論調。這些現代創作者完全不考慮寶黛之間的精神之戀的高度和唯一性,也不在意寶黛二人對愛情的忠貞。這才有可能幻想隻要賈寶玉有朝一日無依無靠,貧困潦倒,就會心安理得接受其他女性成為自己的妻子,心安理得成為言行不一的僞君子,完全不顧什麼你死了我做和尚之類的誓言。類似的還有,如今非常流行甚至已經成為主流觀點的“黛玉因擔憂在外流落的賈寶玉哭幹眼淚病逝,賈寶玉回家後一聽黛玉死了就馬上續弦娶寶钗,後來抄家窮困,賈寶玉養不了家靠襲人夫妻接濟,于是看破紅塵懸崖撒手,抛棄寶钗出家了”。都是不約而同地将對愛情的忠貞視作無物,同時對婚姻視為兒戲,對被強行扔進封建婚姻制度的寶钗毫無同情,認為賈寶玉當初自願接受寶钗之後又輕易抛棄她也是寶钗活該。甚至脫離最基本的古代史常識,憑空幻想湘雲和寶玉隻要窮了就有了婚戀自主權。就這樣,還覺得就因為有了各種“伏筆“了,這種安排就有多高明了!

在上述現代人自己的幻想裡,“曹雪芹原意賈寶玉“已經和金某梅裡的陳經濟别無二緻了——一個沒有任何精神性堅持的欲望動物。所謂山盟海誓的真愛,不過是随時可以丢過不提的空話。隻要舊愛一死,就馬上可以接受新歡成為自己的工具。若遇窮困就不願意勞動,要麼心安理得拉同樣貧窮的湘雲跟自己一起受罪,要麼心安理得抛棄家庭出家,隻顧自己當和尚混飯吃。就連賈琏也為尤二姐的死傷心了一段時間,而現代人幻想出來的某些真結局裡,賈寶玉對黛玉的“深情“連賈琏也不如!

這些現代人之所以敢于這樣揣測,就是因為沒必要關心“真正的紅樓夢“的文學水平。按照他們的揣測,紅樓夢的主角賈寶玉與陳經濟思想高度沒有區别,紅樓夢也不過是一個模仿《金》的,同樣描寫家族敗落,繁華如夢的悲劇故事的二流跟風之作。

在他們眼裡,豈止湘雲活該被随意擺弄,紅樓夢本身也不配得到尊重。毀了也就毀了,沒什麼大不了。

因為每個人尤其今人和古人對女子薄命的理解不一樣。今天有一些人認為隻有血淋淋的慘劇,比如迎春那樣被活活打死了,各種死于非命,才是悲劇。或者至少是物質上的貧窮,比如“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才是悲劇。因為在他們眼裡人就沒有除了動物性以外的追求,也隻會因為動物會感到痛苦的事情而痛苦,比如挨餓受凍生病,被打被殺、死亡。

而被奴役,被侮辱,被強迫婚姻嫁給不愛的人,被囚禁沒有自由,被禁止就業實現才華抱負等等的種種折磨,在一些人看來,都不是薄命。正如一個沒有人格尊嚴的人當然體會不到人格尊嚴被踐踏的痛苦。一個不需要自由、唾棄和仇視自由的人,同樣感覺不到自由的可貴。更不可能理解明明是一座榮華富貴,金碧輝煌的皇宮,元春為什麼把它說成不得見人的去處。每個人的思想境界不同,自然對紅樓夢的理解程度也不同。

近些年還有某些高明的“經濟學家”來煞有介事地分析紅樓夢,說薛蟠打死人命強搶民女侮辱霸占香菱才是給了香菱相對最好的歸宿,賈雨村斷葫蘆案是特地恩賜給了香菱榮華富貴,比讓她和父親團聚強多了呢。而這論調還越來越流行,越來越時髦了呢。

可見,如今隻要不把别人當人,當然就可以得出很多原著中“薄命司”裡的女子是“厚命”女子的結論。

(本評論為轉載,原作者:零餘之幻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