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和‘感受’是兩個概念,很多時候人們知道問題的存在,隻是缺乏切身的感受”。從這個角度來說,《章魚》的這種叙事方式帶給觀衆對于自然的“移情”,這是所有教科書、研讨會和科研文獻無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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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章魚老師》與西方主流意識形态紀錄片創作

作者:董向欽(Leo)

《我的章魚老師》給我的一個直觀感受是,這部紀錄片無論是題材還是剪輯方式都不同于國内主流的紀錄片。首先是題材,這部紀錄片以海洋保護為主題,背景為”海藻林”——海洋沿岸由海帶、海藻組成的淺水生态系統,主角是一隻生活在海藻林的章魚,和南非紀錄片導演、環保活動家Craig Foster。

然而,提起環保主題的創作,國内電影人能想到更多的創作方式是去揭露“血淋淋的現實”。這種方式固然有着強大的感染力。但《章魚》之所以吸引我的一點在于,它把人和環境的關系問題以“童話故事”的方式去呈現,從某種程度來說,它喚起了人們對自然界“善念”,這種情感投射就像片子中Craig和章魚的關系一樣,是接近愛情的。

就像Pippa在大師班提出的一個觀點:“‘看見’和‘感受’是兩個概念,很多時候人們知道問題的存在,隻是缺乏切身的感受”。從這個角度來說,《章魚》的這種叙事方式帶給觀衆對于自然的“移情”,這是所有教科書、研讨會和科研文獻無法做到的。

所以在這個背景之下,我希望通過分析《章魚》部片子的故事呈現方式,能夠引起大家一些思考,以及看到一些在國内紀錄片話語體系中比較少提及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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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章魚”而是“我的章魚老師”

《章魚》的叙事是通過主角Craig的采訪來展開的,這種方式在劇作上稱為“主人公第一人稱視角”。為什麼不是第二人稱或者是全知視角?其實從标題《我的章魚老師》就可以看出來,這不是一部僅僅關于章魚的故事,而是關于主人公與章魚共同的故事。區别于大多數我們看到的自然類電視紀錄片,這部電影加入了一條情感線,即Craig對人和人、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變化。即主角Craig作為“觀察者”,他自身是如何從觀測章魚轉變到自省,以及自我改變的故事。這種第一人稱視角加上雙線叙事的方式更多存在于劇情片當中,從劇作的層面來說,它的作用不僅僅是豐富影片的層次,更是從根本上改變了影片的立意。

關于人稱的選擇,一個常舉的例子是《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是通過瑞德(摩根·弗裡曼 飾)的口吻講述的,而不是通過全知視角去觀察主人公安迪(蒂姆·羅賓斯飾)是如何越獄的。這樣做有兩個原因,首先是因為,要讓越獄這個事充滿懸念。典獄長第二天才看到安迪在寝室挖的大洞,如果采用全知視角,那麼觀衆就不會産生和典獄長同樣的驚訝。更重要的一點在于,這部電影根本不是一部關于越獄的片子,越獄隻是其中的元素,關鍵于“救贖”二字。确切地說,如果不是瑞德被安迪感染,完成自我救贖,片名就不成立。同樣的道理,在《章魚》中,主人公Craig在和章魚的接觸中逐漸自省,從而改變了他對待家人、對待世界的看法。重點在于他們之間關系的變化,而不是單單是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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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自然”還是“童話自然”

這是一部反思人類和自然關系的片子,這自然要涉及到人類是如何認識自然的。《章魚》中,Craig對章魚的描述,顯然是拟人化或者說是“童話”的方式。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像章魚這樣的主角。章魚捕食了一隻螃蟹,意味着可能一群小螃蟹失去了爸爸或媽媽;章魚逃過一次鲨魚的捕食,意味着這隻鲨魚隻能去捕食别的動物或者餓死。在海洋世界中,達爾文的物競天擇無處不在;隻是攝影機總是帶有偏見去定義主角,這點在自然紀錄片中常見。

比世界觀更重要的,是導演如何去呈現他/她的世界觀。在《章魚》中,導演的世界觀和主角Craig是貼合的,是隐藏在攝影機後面悄無聲息的。與之相對,也有導演選擇用自己的世界觀直接介入叙事的,甚至與主角針鋒相對的。最典型的就是赫爾佐格的《灰熊人》。

在《灰熊人》中,赫爾佐格提出了反童話的世界觀。這部影片的故事是基于美國民間灰熊保護人Treadwell,與1999-2003年在阿拉斯加拍攝灰熊素材,最終被灰熊活活吃掉的真實事件。導演赫爾佐格利用Treadwell拍攝的素材,用赫爾佐格的第一人稱口吻重新講述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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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别于《章魚》中導演Pippa選擇将自己的世界觀隐藏在攝影機後面,赫爾佐格則赤裸裸地提出與主人公Treadwell相反的世界觀——赫爾佐格在影片中批判崔斯汀的世界觀為“童話”,而Treadwell對灰熊所有的熱愛,在他看來是一種一廂情願甚至是傲慢。他在影片中這麼評論:“我始終難忘的是,在Timothy Treadwell拍過的每一頭熊的臉上,我沒看見親密、理解與仁慈,隻看見自然界莫大的冷漠。對我來說,所謂的‘熊的神秘世界’是不存在的,熊的眼神隻是在懶洋洋地看着食物,但Timothy Treadwell卻視其為朋友、救星。”

在赫爾佐格看來,自然和人類之間存在明确的界限,而這個界限是需要人類去敬畏的,任何越界的行為都是愚蠢和危險的。在《章魚》中,Craig曾有兩次越過了這個界限,第一次是試探性的接觸,而第二次則是在章魚和魚類玩耍的時候,讓章魚趴在自己的胸口。童話之所以美好,是因為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是足夠安全的。但試想趴在Craig胸口的不是一隻巴掌大的章魚,而是巨型槍烏賊呢?

不僅章魚被拟人化,片中的自然界的同樣是拟人化的。

“你和這個自然世界接觸,同時它也在和你對話,以一種視覺的語言。我愛上了她(章魚),但同時也愛上了她代表的那個神奇的野外。是她讓我感覺到你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一個訪客。”

Craig在片尾說的這句話代表了整個影片對自然的态度,它可以被看作是浪漫的、童話式的世界觀,但不可否認它确實是被西方環保界普遍接受的一種觀點。這也是《章魚》作為一部環保片和商業片,和主流意識形态嫁接的表現。

劇情片Or紀錄片

區别于典型紀錄式的紀錄片,《章魚》有更加接近劇情片的叙事結構。我們可以看到清晰的兩條故事線:第一條是明線,即關于章魚是如何在複雜的海藻林捕食、避險、生育和死亡的;另一條是主人公Craig自身情感線,由認識章魚到自我反省,再到重新認識自己和自然、家人的關系。兩條線索由Craig不斷深入地觀察章魚這個行為來聯結。為了清晰表達這兩條線是如何交織和發展的,我畫了一張簡單的圖:

可以看到,Craig情感線更接近“三幕劇”的形式,即Craig從迷茫到與自我和解,從冷漠到開始關心周遭的人事物,從遊離于自然之外到成為自然中的一員。

具體來說,首先,在影片05:00左右,Craig認為他所拍攝的非洲獵人才是自然中的一員,而自己則隻是局外人;18年後自己遭受的家庭和事業的雙重打擊讓他迷失了方向,他變得不知如何“定義自己”。而在影片中間一大段對章魚的觀察中,Craig也在反思中不斷改變,比如在47:00時提到帶兒子Tom潛水,在78:00時提到重新定義與兒子的關系等等,這些情節構成了影片的發展。

影片的結尾,章魚死去後,Craig開始關注所有動物,開始認識到自己并不隻是個訪客,而是這個自然環境中的一員(呼應片首)。可以看到,Craig有非常完整的成長軌迹。這條暗線,正如文章開頭所說,讓《章魚》從一個關于章魚的紀錄片,變為一部關于“我們如何看待自然”的影片。

那麼如何評價這種更加接近劇情片的叙事結構呢?會不會因為過于接近劇情片,而喪失了紀錄片獨有的随機性和不可預測的特質呢?我想不必糾結紀錄片本質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因為電影的兩個極端就是純粹的戲劇性和純粹的紀錄性,這中間有大量的灰色區域。正如深圳大學傳播學院郭熙志教授曾說:“電影的分類本來就是錯的,紀錄片中可以實驗,劇情本身也有紀錄的價值;紀錄片可以線性,也可以非線,可以叙事,也可以非叙事,紀錄與劇情都起源于一種電影,比如《工廠大門》。”

本質上講,紀錄片和劇情片不存在明确的界限。但是在工作方式上,紀錄片确實非常不同于劇情片。紀錄片在創作過程中會面臨非常多的未知,比如在拍攝過程中一直期待的場面并沒有發生,或者你的主角并不像你原先設想的那樣精彩。

對于國内近些年比較流行的“私影像”更是如此,比如《四個春天》中最動人的一幕是主角姐姐的離世,而這樣的情節是不可預測,也無可複制的。《章魚》的工作方式則屬于二次創作,在影片開始制作之前,Craig就已經完成了關于章魚幾乎全部的拍攝,而Pippa創作則是将Craig的故事重新梳理,再通過類似三幕劇的方式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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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點需要提及的是,Pippa的二次創作,Pippa曾在采訪時說:“一開始想過用Craig的畫外音,但沒能成功,直到加入了采訪,影片才立起來。”在影片中,我們看到對Craig的采訪和工作生活的鏡頭,幾乎是以擺拍的方式進行的。我想很多紀錄片創作者會忌諱這一點,認為擺拍甚至表演的鏡頭有悖于紀錄片的真實性。但在實際創作過程中,呈現一些“無法被捕捉的畫面”是我們經常遇到的事情,有些畫面發生在過去,有些畫面發生在想象中,如何去呈現?我的觀點是,首先考慮立意的真實,再考慮細節的真實。

愛丁堡大學藝術學院的Emma David老師常在課上和我們說:“不要一直跟着主角拍攝,這是一種懶惰的行為。要用你的想象力,而不是勤奮。”

在《章魚》中,從開頭Craig在鏡頭前坐下開始,就确定了這部片的基調是基于“表現”的“再現”,鏡頭仿佛在說:“好吧,讓我們坐下好好聊聊以前發生的事。”我們無從确定Craig說的關于章魚帶給他的改變,是基于劇情的需要,還是有感而發。但這些在觀衆看來不重要,重要的是觀衆相信從他面部流露出的驚喜、失望、惆怅等等,繼而我們相信他和章魚的關系。所以,為了呈現“關系轉變”這個立意的真實,這段采訪是導演選擇的最優解。

對談實錄

本次大師班的背景是英國慈善機構 tve (Television for the Environment, 該組織擁有全球最大的與環保相關的記錄短片資料庫)組織的“生态電影”競賽,邀請了《我的章魚老師》的導演皮帕·埃利希(Pippa Ehrlich)作為嘉賓,在場和所有入圍的短片創作者交流。因為“UCFC英中電影合作研發中心”的引薦,現場特别安排了我代表中國的青年紀錄片導演,和Pippa進行互動。目前我就讀于英國愛丁堡大學藝術學院,主攻紀錄片電影導演的碩士學位。

《我的章魚老師》:2020 年Netflix 原創紀錄片,由皮帕·埃利希 (Pippa Ehrlich) 和詹姆斯·裡德 (James Reed) 執導,紀錄了電影制作人克雷格·福斯特 (Craig Foster) 在南非海藻林中與野生章魚建立關系的一年時間。在第 93 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它獲得了最佳紀錄片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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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ma(主持人):大家好,感謝大家參與今天的會議,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了Pippa Ehrlich,她是BAFTA的獲獎者,同時她的《我的章魚老師》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你們可以在Netflix上面看到這部非常有力量的作品。我們今天會議主要是為了探究Pippa是如何開展她的項目。

Pippa是一個深海潛水愛好者,這也是為什麼她能和主角取得聯系。在我們正式會議之前,我想簡單地介紹一下我們組織——TVE,我們是一個背靠聯合國環境基金會,擁有37年曆史的慈善組織。我們的主要工作是圍繞環境和可持續問題,扶持全球各地的電影人。在最初的20年,我們擁有來自全球不同國家的79位合夥人。但是從十年前開始,随着我們觀影和消費習慣的急劇變化,我們開始積極擁抱互聯網。同時我們也稍微改變了我們的方向,我們不僅扶持電影,同時也創造我們自己的内容。

在創造内容的時候,我們試圖接近那些奮鬥在氣候變化和可持續問題前沿的年輕人,我們試圖給他們提供發聲的平台,從而讓他們的聲音去影響政策的制定者。我們的另一個目标是創造對話的機會,讓Pippa、環境工作者、學生們和電影人能夠在衆多關于環保的雜音中得到正确的意見。接下來我們邀請Pippa和我們連線。

Pippa:嗨Karma,感謝你的邀請。我和Tve已經有一年的交流,今天能夠遇見你我非常興奮。首先我介紹一下我的背景,在去年,因為《我的章魚老師》的成功,我的人生經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這個項目開始的契機,僅僅是因為我喜歡海帶林,在我看到項目計劃後,我愛上了這個故事。非常幸運的是,Craig Foster問我是否有興趣将他的經曆拍成一部電影。我熱愛大自然,曾作為海洋觀察記者和“拯救大海”基金會合作,而我最想做的是一名緻力于海洋話題的電影人。

關于海洋變化,我們一方面聚焦于在全世界範圍内呼籲海帶林的保護,因為大多數人并沒意識到,全球25%的海岸線被海帶林覆蓋,所以他們對于氣候變化是極其重要的。海帶林是強大的碳收集器,我們至今不知道它們具體有多大的作用。它們防止海岸被腐蝕,也能防止海洋激流的出現,同時它們也是多樣性海洋生物的絕佳避難所,比如他們能為幼魚提供養育的溫床,總言之,在《我的章魚老師》之前,很多人不知道海帶林是非常重要的生态系統。不過同時,在氣候變化的影響下,它們也是全球第二大最脆弱的海洋生态系統,如今全球範圍内的海帶林在減少,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消失了。究其原因,溫暖洋流過于接近海帶林導緻一些物種遷移,比如像塔斯馬尼亞島(位于澳洲東南方),海膽遷移完全摧毀了海藻林。

這些都是我們在海洋變化的領域做的具體工作,此外我們還有一些更加廣泛和更加具有哲學意義的任務,就是在人類和自然之間建立情感聯系,以及重新認識我們和自然之間固有的關系。從本質上講,人類和自然的關系并不全是利用自然資源,而是我們如何與地球千千萬萬的動物相處。

Karma:好的,重新回到電影的領域,在過去的幾個月我們進行了一個電影選拔,主題為“生态電影”,這也是我們每年都會舉辦的活動,如今已經是第九年了。我們給全球的年輕人制定一個選題,讓他們自由發揮,制作一些3-5分鐘的短片。一會我們會放映這些電影,然後請您給他們一些反饋。

在這之前,我想先向各位介紹一下Ridhima Pandey,一個來自印度的14歲青年活動家,她目前是Co-op 36 youth advisory council的一員,同時她也是Ted的演講者和“My future myvoice”的大使。2017年,當她9歲的時候就曾職責印度政府對于環境改變的不作為。她也曾聯合15個孩子,就兒童權利的問題控訴了聯合國委員會對阿根廷、巴西、德國、法國和土耳其的指責。

Pippa:你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站起來提出反對的聲音,讓我感到非常自豪。在看你們的電影之後我感到深深的傷感,因為如果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能夠做出像你們做的那樣,那我今天的處境将會非常不一樣。所以,你們真的非常的勇敢,非常的有決心,并且為之付出了很多犧牲。

Pippa:我認為你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觀點,關于“看“和”感受“之間的重要關系。長久以來,我們都知道關于氣候變化的消息,隻是沒人注意。我覺得這是一個關于人類看見和内心感受的心理學問題。就這一點來看,你們所做的一切,包括發聲、控訴,都是在提醒人們氣候變化問題有多麼急迫。我認為現在我們的話題應該從憤怒和懼怕轉向行動和解決方法。作為電影人,我們能做的就是發現故事,告訴人們在打造一個對後人宜居的地球的問題上,這個世界是怎麼樣的,以及可以是什麼樣的。

Kamma:是的,發聲是極其重要的。再問一個具體問題,我們這個組織裡有很多年輕的電影人,他們有很多非常棒的想法,但你覺得他們應該是專注于某一個議題,還是不斷地尋找新的議題?你覺得哪樣才是正确的方法?

Pippa:我認為很多電影人,包括我經常犯的一個錯誤就是,當你全力以赴一個項目,并且你試圖在這個議題上面讨論很多,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模式。我們的世界是圍繞着故事的,如果你是做一部長片,那麼你工作的全部将是尋找一個非常棒的角色,這才是觸動人心的東西。有點類似于英雄之旅“heroes journey”的模式,有故事的開始、過程和結局,這才是符合我們潛意識的方式。如果你還年輕,那麼你要做的就是去尋找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信任你同時指導你,在你迷茫的時候為你指明方向。對我而言,這就是我十年的電影和記者生涯是如何起步的。所以,讓那些有智慧的人相信你,願意被你追随,是非常重要的。

Karma:是的,在合适的時間,得到合适的指導是關鍵。談到指導,我們回到今年的影展,我簡單跟你介紹一下這次影展的背景吧。這次影展在今年5月初開始,我們得到了非凡的反饋,我們一共得到了85個合格的片子,還有三部未能入選因為它們實在太長了。我們把這些片子發給各自領域的專家,讓他們來決定入選。我們有三個主要的類别,分别是“生物多樣性”,“氣候變化”和“可持續”,我們不僅僅要看他們如何喚起人們的重視,同時也要看他們提出了什麼自己的解決方法。這些話題不一定要非常大,有時候他們自己當地的一些解決方法也是很好的。我想做的是,讓你一一評論一下這些電影。

第一部電影來自Zachary Greenleaf,他是“Watercolony Mobile”這個組織的一員,一個來自加拿大蒙特利爾的非盈利組織,他們舉辦教育工作坊和放映活動,以此喚起人們的重視,同時教育大衆關于本地文化的話題。他們每年都會有三到四百個年輕人加入他們工作坊,創作50部短片,以及30-40部音樂。現在我們先來看一下這部片子。

Karma: Pippa 你覺得這部片子怎麼樣?這個導演同時也是裡面Rap的演唱者,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觀點。

Pippa:首先恭喜這個電影創作者,他成功地以快照的形式告訴了我們這個世界上正在發生有趣的事情,非常積極非常有力量。電影的攝影很棒,他們符合所有電影的規則,比如建立鏡頭、中景遠景及特寫,讓觀衆感受到一個美麗的場景,一個他們生活和在乎的地方。同時他們在剪輯上也做的不錯,有時候我們總是試圖在影片中盡可能多地展現我們要表達的信息,以至于我們忽略了适度的留白,從這點來看,這部電影平衡地不錯。在内容方面,他們明顯是一群傑出的孩子,他們對我們的食物系統有着深刻的理解,而這些理解甚至是很多大人沒有的。我們都知道糧食問題将會在全世界範圍成為越來越大的問題。

在很多時候,在做電影的時候你是在呈現,而不是說教。在這一點上你們做的不錯,因為通過片中的不同農具之間的配合,看得出來他們非常了解農業。關于種子為什麼非常重要,在這部電影中不是以說教的方式,這點非常棒。關于rap的部分,它讓我們能夠深刻地感受到Zack是一個怎樣的人,以及他和青年人之間的緊密聯系。同時,這裡面也有英雄之旅heroes journey的線索,通過他說的關于經曆了痛苦之後,通過農業尋找治愈的過程。所以我認為,如果他們願意擴展這個故事,這可能會是一個可行的方向。所以,幹得漂亮!

Karma:有一個值得注意的是,他和他的工作之間有強烈的情感聯系,你認為你創作《我的章魚老師》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嗎?你認為這種情感聯系重要嗎?

Pippa:我認為“感受”永遠是驅動力。有一點已經被科學地證明了,當涉及到行為的改變和決策制定的時候,你的潛意識實際上比你的意識起到更大的作用。你必須和人們的内心對話,這是我們影響力的來源。

Zack和《我的章魚老師》都是在說一件我們都熟知并且非常在乎的事情,這一點在電影的制作過程中總是強有力的。年輕的電影人常常犯的一個錯誤就是,當他們開始寫一篇記者稿、拍一張照片或者電影的時候,你總是想去世界的另一端尋找故事,然後你會花很多錢去這個地方,你會讓你倍感壓力,然後你會找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異域奇聞。但更多的情況是,那些最有力量的作品往往發生在你家門口,是那些和你有深刻聯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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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ma:我認為這個觀點非常适合下一部電影,這是一部發生在作者當地的故事。作者是Harris Kochan EdithaKobachevich和Diandra Kochan,他們在他們老是Hajeri Danachevik的幫助下完成這部影片。他們生活在Montenegro,他們想強調關于他們所在小鎮将會改變這個決定,以及他們給當地一個受污染的運河的還原計劃提出的可實施方案。現在我們來看一下這部電影。

Pippa:當然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電影,一個好例子,關于當你坐下并嘗試認真思考一個問題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我的興趣一直是關于海洋破壞和保護的方面,但是實際上淡水生态系統面臨的壓力更大,當你看到這部電影中運河發生的事情,你是震驚的。難以置信的是這種糟糕的事情正在全世界上演。所以我真的對這群孩子的重視表示贊揚。他們聚在一起商量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以及修複運河需要什麼,然後他們商讨出的方案也非常具有邏輯性和可行性。我想他們可能沒有無人機和一些前沿的攝影裝備,所以僅用手頭有的設備去呈現他們的觀點,非常難得。

Karma:實際上他們是三個年輕的電影人和他們的老師,你們可以說說你們花了多久制作這個影片嗎?

teacher:你好我是他們的老師,非常高興見到你。首先我想說,我在一開始收到了一封郵件,來自一個Montenegro生态問題的負責人,我看到了之後馬上分享給我的三個學生。他們都是傑出的學生,馬上表示出興趣,因為我們Montenegro是一個生态區,同時我們也有這些生态問題。我們參與這次影展後被告知,不能使用一些高科技的攝影設備,比如無人機,于是我們隻用手機來拍攝。孩子們有非常棒的想法,當我看到成片的時候,非常高興滿足,不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會拿獎。所以這就是基本的情況,我幫助他們拍攝影片,但所有的創意都是他們自己的。關于解決運河的問題,他們之前有過方案,但是沒有解決這個問題。尋找問題很簡單,但是重要的解決方法。在今年我想我們還是會參加競賽,在此基礎我想我們會提高我們的制作水準,因為影片中還是有一些問題的,不過整個創意是非常棒的。

Karma:非常恭喜三位同學和老師,這是非常值得贊揚的作品。讓我們進入第三個作品。這是一個來自“keep Scotlandbeautiful”的作品,這是一個由蘇格蘭的年輕人組成的,關注可持續問題和環境危機的組織,他們的成員從4-5歲的孩子到20歲的年輕人。這部影片是關于快時尚的。我想組委會也認為這是一部非常有趣的電影,運用喜劇和表演的元素,在家裡傳達所有的信息。Pippa你認為這種方式如何?

Pippa:我認為這是非常棒的公益廣告,從本質上講這和那些拿獎的公益廣告是一樣的,它沒有故事性的叙事方法,卻傳達出了一個有力的觀點,非常有創意,非常易懂。看這個影片的時候讓我對快時尚感到氣憤,此前我一直以為快時尚的問題在于包裝袋,所以這部電影一下子擊中我了。這部電影在輕松愉快的同時給到你非常嚴肅的信息,平衡地非常不錯。我們都知道廣告是非常有效的,因為你在消費的過程中會經常看到它們。我們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可持續和可再生問題,這是我們需要去做的。激動人心的作品。

Katrina: keep Scotland beautiful是一個慈善組織,我們對年輕人和社區做了很多項目,我們進行了生态學校計劃,通過基金會組織環保教育,對學生和老師進行碳知識培訓,對當地政府官員進行環境質量檢測培訓。至今我們已經成立21年了,此前我們作為“keep Britain tidy”有60年的曆史。

Karma:謝謝。我們今天還非常推薦其他兩部電影,其中一部是關于海洋污染,其他一部也是關于海洋貝類的,我們現在來看一下。我們非常推薦這兩部的原因是,第一部的作者是一個在菲律賓學設計和動畫制作的同學,第二部的作者是Harvey Paul,他是我們的成員。你覺得他們的作品怎麼樣?

Pippa:我喜歡動畫,我覺得他們都做的很不錯。關于鲸魚的片子是一部反英雄之旅(anti-heroes journey)片,主角是那個杯子。這部片子讓你感覺很難受,同時它的呈現方式也非常簡單有效。《保護貝類》非常暖心,你很難相信貝類可以這麼可愛,而且定格動畫在今天是非常少見的。他們都以非常直觀地傳達出了關于氣候變化和海洋酸化的信息,這都是很不容易的。事實上,在讨論氣候變化的時候,如何讓大家從内心感受到這種真實性是我們都在努力去做的事情。

Karma:我們還有很多來自在場的青年電影人的問題,我想一會再回到這些問題上,在此之前,我想先讓下我們TVe的總裁Serena Narula女士簡單介紹一下這次生态電影比賽的創意。

Serena:這次生态電影競賽的目的是為了讓年輕人加入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我曾經在流浪兒童的領域工作了30年,他們是世界上最弱勢的群體之一,不管什麼時候,每當出現環境問題的時候,他們都是最先受到影響的。比如說飓風讓更多的兒童失去父母從而成為流浪兒童。我意識到他們是環境問題最直接的受害者,而他們的電影在我們這些成年人的世界裡就變得十分有意義,因為兒童總是能比我們觀察到更多,因為他們還沒有被情感問題和經濟問題影響,所以他們總是能非常清晰的看問題。我們創辦生物電影競賽的目的就是讓兒童也能像獲獎導演那樣去加入到讨論中來。

Karma:我們有一些來自Leo的問題,他目前是愛丁堡大學電影導演專業的研究生。

Leo:作為一個電影人,我的問題關注點在于故事的講述方式,我看了《我的章魚老師》三遍,我發現它裡面有兩條故事線,一條是關于章魚如何在海洋中生存,另一條故事線則是主人公Craig的情感線,請問你怎麼看待這兩條故事線之間的聯系呢?你在和Craig交談的過程中,是如何決定Craig的這條情感線的呢?你又是怎麼讓這兩條故事線聯系起來的呢?

Pippa:這是在給片子關于結構設置最難的部分,因為我們覺得所有的故事都很重要。Craig和我一同制作這部片子,他希望在片中展現他對自然的熱愛。我們想過很多種做這部片子的方法,比如用旁白開場,我們嘗試了一段時間,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之後我們做了采訪,這才有了一個大的突破。我需要從我的聯合導演James得到很多意見。一個較大的挑戰是,角色越多,你就越難決定他們的位置,因為在紀錄片中你需要非常有力的角色,你不會隻是想觸及表面,而是想以一種非常有意義的方法介紹他們。将一個人50年的生命和章魚1年的生命濃縮在90分鐘,這是最大的挑戰,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花4年時間去打造這部片子。章魚的故事通過Craig的鏡頭去呈現的,這是他們之間的積極聯系。

Leo:謝謝,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你并沒有在影片一開始就去介紹章魚, 章魚第一次出現是在第12分鐘,而章魚和Craig之間的聯系是在第28分鐘才建立的,我認為這是區别于中國紀錄片的一個很重要的點,事實上這讓我想起故事片的三幕劇結構,你為什麼采用這種講述方式?

Pippa:我們首先認識到章魚是一個非常棒的角色,它向我們展示了精彩的海底世界,但是Craig的故事才支撐起了影片的整個結構。講述Craig的故事比講章魚的故事困難很多。在片頭2-3分鐘的時候,你會看到關于章魚的片段,然後你就知道這個片子是關于什麼的。這對于影片是十分重要的,因為你不告訴觀衆這些讓他們興奮的信息,故事就很難進展,所以我們的章魚角色直到12分鐘才出現。總之,我們花了很多時間才制作成今天你看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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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ma:非常感謝Leo,我想我們還有兩個問題。

Nissak:現在Instagram非常流行,你認為這是一個喚起青年環保意識的方式嗎?如果我們需要制作40-60秒的短片,你能給我們一些建議嗎?

Pippa:在這一類短片領域我并不是專家,我希望我能給一些有用的建議。我覺得原理是一樣的,不管是長片還是超短片,你要對你想表達的東西有清晰的認識,你是想闡述一些信息,還是用一些漂亮的鏡頭和音樂去覆蓋,還是想去做一些非常情緒化的内容。當你制作短片的時候,你需要一個非常清晰的策略,而當你明确這個之後,你就可以去設計影片的其他部分了。在45秒的影片中你通常會用到幽默的元素,這對于讓你的内容迅速傳播是非常有效的。但是有力量的作品通常會讓人們得到啟發和出乎意料的東西。其次,需要注意的是信息的有效傳播,因為很多人看短視頻不聽聲音,所以你需要加上字幕。

Karma:當我們要為同一個主題處理非常多的圖片和視頻的時候,如何将每個故事都立足于可持續的這個主題上?

Pippa:我認為每個電影人都有自己的回答。我們被不同的東西驅動和啟發,要講一個故事,我們需要處理太多信息和圖像。我的建議是,不管你要制作短片還是長片,除非你非常關注某個東西,否則不要去做,你要做的是對你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作者簡介:

董向欽(Leo),畢業于深圳大學,曾任職于國内影視廣告行業數年,目前就讀于英國愛丁堡大學藝術學院,主攻紀錄片電影導演碩士學位,期間任英中電影合作研發中心(UCFC)國際紀錄片制作人、電影Untamed幕後紀錄片導演。郵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