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一開始,聽說呂聿來要導演一部犯罪類型片,還是和上級部門合作,我是很難去想象的。

一個入行16年的演員,參與的大多是文藝片,怎麼轉身一變,走上了這麼一條路。

...
呂聿來

不僅我不信,其實主創們一開始心裡也都沒底。

但這個項目就是這麼做出來了,從去年疫情時期接手,一年内火速完工,差一點就在今年1月上映。

雖說換了檔期,宣傳上也沒敢過于張揚,但在這個五一檔裡,除了張藝謀導演的《懸崖之上》,就隻有這部電影口碑在及格以上,票房和排片也是一天比一天高。

《掃黑·決戰》,一聽片名,就知道是埋了料。

而我更好奇的是,這一系列過程,這前前後後的周折,到底是怎麼實現的?

節前,在朝陽SOHO見到了呂聿來,現在,要稱呼他呂導。但他并沒有因為拍了一部這樣規格的電影,性格就變得張揚,金句頻出,咄咄逼人。相反,他仍然是我認識的那樣,腼腆,内向,從頭到腳的書生氣。

談起這部戲,他是緊張中夾雜了一點興奮,他渴望看到結果,也擔心不可知的降臨。

無論怎樣,我們把話都聊開了。

對。能聊的幹貨,都在這兒。

...

01.領旨時刻

第一導演:第一次聽到《掃黑》這個項目,是在什麼時候?是亞甯跟你說的嗎?(亞甯,現任愛奇藝影業總裁,《掃黑·決戰》由愛奇藝影業、恒業影業等公司聯合出品)

呂聿來:是亞甯總,去年剛過完年,疫情爆發的時候。本來我當時是接了《平原上的摩西》,演一個角色,因為疫情就延期了。這時亞甯說有一個電影項目,目前連完整的劇本都沒有,問我看看有沒有興趣,能不能一起做。

其實我覺得他們當時心裡也沒底,他跟我說的時候,我也沒底,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

第一導演:理解,做這種項目誰能那麼有底。

呂聿來:但說心裡話,我又很想做,因為我覺得除了他們也不會有别人再來找我做這樣的題材。

我們達成一個共識,就是先一起做劇本,看看劇本能做到什麼樣。

第一導演:為什麼他不去找一個擅長拍類型片導演,香港導演什麼的。

呂聿來: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過,說實話,可能也有找過,但沒跟我講,不然顯得好像對我不太信任,哈哈哈。所以我也就不會去問他們還找過誰,因為他能找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其實亞甯總後來也跟我講了,最後決定拍闆讓我來拍,不僅僅是資方,他在各個方面都面臨着空前的壓力。

畢竟我是一個新導演,沒這方面經曆,也沒有這樣的作品。投資老闆肯定也會問他啊,為什麼找呂聿來做導演?

...
呂聿來

第一導演:亞甯怎麼幫你說話呢?

呂聿來:挺感動的,他就說四個字,“我相信他”,就很簡單。既然這麼相信我,我就覺得什麼都不用說了。

第一導演:其實,不僅僅是我好奇,所有人都好奇,你之前一直偏向文藝片,書生氣多一些,對于這樣一部要起猛勁的片子,還是跟上級部門合作,你的導演念想是什麼呢?

呂聿來:念想也說不上吧,畢竟我還是北電導演研究生畢業,還是希望能有一個職業導演的狀态,我從沒局限自己要去拍什麼片子的。

第一導演:當時你會想要是接了這戲,對自己今後導演方向有什麼影響嗎?

呂聿來: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因為周期很緊張,領導和資方希望我們能在去年年底或今年1月份的時候上映,籌備時間很短。

第一導演:跟《中國機長》似的,從決定拍,到上映,一年完成。

呂聿來:對,所以就是一門心思想把這個片子拍好,拍得好看,就這樣。

第一導演:有沒有參考什麼同類型題材的電影?

呂聿來:人物設置上沒什麼參考,但在拍攝方法、鏡頭設計上,有借鑒一些類型片,韓國的好萊塢的都有。我确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經驗,所以拍之前有看很多這樣的電影。

第一導演:有設想過自己得要一個什麼樣的風格呢?

呂聿來:最基本的原則還是真實性,在這個基礎之上,我再去跟攝影師一起做分鏡,跟美術老師去溝通場景,其實是一個常規的流程。

02.熱血燃起

第一導演:咱們編劇有四個,樊菁、蔣麗華、你還有嶽小軍,沒有一個做過這種純政治犯罪片,那文本上是個怎樣的創作過程?

呂聿來:一開始是愛奇藝找到另外三人,他們比我更先介入,更早去做調研。嶽小軍應該是最早的,之前他有寫過一稿劇本大綱,我有看過,後來我們真正開始做的時候,嶽小軍就沒有再參與,但還會用到一點他的内容,至少角色名字是一樣的。

其實亞甯總,還有我們的制片人,都很深度地參與這個劇本的創作。亞甯總在大方向上給我們把控,其實電影劇本裡有些台詞也都是他最後審核,甚至有些台詞是他想出來的。

第一導演:舉個例子,厲害的台詞。

呂聿來:就比如說最後姜武對張頌文說的那句台詞,“說白了,你們家吃肉,讓老百姓喝湯”。

...

第一導演:趕本子的時候,你們工作狀态是什麼樣的?也是三四個人貓在屋子裡,一黑闆的人物脈絡圖嗎?

呂聿來:沒有,因為那時疫情還挺嚴重,我們更多是通過語音視頻開會,完了之後大家各自分頭在家寫。後來4月的時候,我就進《平原上的摩西》組裡了,我是一邊演戲一邊寫劇本,一邊跟大家讨論。因為戲份沒那麼重,所以有很多自己的時間。

我最後寫了一個分場,分場之後就交給我們幾個編劇,大家各自寫,寫完之後我們再在一起讨論,再統籌。

第一導演:之前調研的工作是怎麼展開的?

呂聿來:調研我就沒參與了,那是在疫情之前,也就是前年,他們去一些案件發生地做采訪。但是這個情況也很複雜,因為在當時,很多特别大的案子都還沒有結案。

第一導演:我記得去年9月還是10月,開始有一批重點的案子結案了。

呂聿來:對,所以很多案子我們也沒法看到細節,更多的是去看新聞,看一些大家能看到的信息。

第一導演:允許采訪一些當時沒判死刑的犯人嗎?

呂聿來:不允許。涉及到機密、審案的東西,我們也不能越過去。

第一導演:那不采訪犯人,采訪一些當地的受害者行嗎?

呂聿來:凡是跟案子有關的,我們都不太好去做,做這種事的後果可大可小,但我們有去了解督導組的這些人,真實辦過案的警察,跟他們交流了一些。

當然我們也會去看相關的紀錄片,包括小說,我當時就看了很多周梅森的官場小說,還有呂铮的刑偵小說,反正就是各方面信息都拿來,幫我們去做《掃黑》。

第一導演:在做這些素材收集的過程中,有沒有被這些事情震到,找到自己的high點?

呂聿來:這在看資料的過程中一直在發生。

...

第一導演:匪夷所思是吧?

呂聿來:說實話,我們生活在大城市裡,沒想過這些事,也不會覺得這個離我們很近,就覺得那可能隻是個新聞報道。但是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些壞人也太嚣張了!那些受害者也太慘了!這種感慨特别多,基本上每天都是。

第一導演:有沒有刺激到你,想把這部戲往狠往猛裡整?

呂聿來:肯定有啊,但也有另一個感觸,除了想給大家看到這種強刺激的東西,你更想讓大家了解真相。

第一導演:不僅僅是獵奇?

呂聿來:對,就是想讓大家能了解背後隐藏的事,一個完整的社會形态是什麼樣。

另外觸動我的,是我們在跟相關領導溝通劇本的時候,領導就講國家為什麼要做掃黑除惡這個行動,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希望通過這個行動,給所有的百姓創造一個公平公正的社會生活環境。

這種公平公正的環境體現在什麼地方?可能大家公衆意識裡,已經形成一種概念——當我們遇到一個困難,想要辦一個事,比如說去看一個病,或者孩子上學,大家都會想說有沒有認識的什麼有權的人,或者有錢的人。

特别是在小地方,這種生态挺多的。我也是從一個小縣城出來的,你身邊的人,親朋好友同學什麼的,都會這麼想。

...

第一導演:它天然地,越過了法制化的進程。

呂聿來:對,它造成了一個危害,好像隻要我認識有權的人、有錢的人,我就可以走個捷徑。但是對于更普通的百姓來說,他們誰也不認識,這就是不平等。

問題在于,大家從沒把它當成一回事,就覺得這很正常。所以細想一下,這真的就跟掃黑除惡的鬥争有很大關系。再說深一點,我覺得這些犯罪保護傘也好,黑惡勢力本身也好,有時候也是利用了老百姓認知上的弱點,其實是我們給他們創造了犯罪的機會。

第一導演:這就是官僚思維下的PUA。

呂聿來:對,它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如果我們都在一個公平環境下,做一個事就走正常渠道,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那腐敗官僚和黑惡勢力就沒生存空間了。

這些是我做這個項目後特别感同身受的地方,如果給《掃黑》上一點價值觀,這就是它的意義。

03.惡膽叢生

第一導演:你覺得,起初,惡是怎麼出現的?比方說孫志彪(金世佳 飾)這個角色,他是怎麼變成電影裡這樣的?

呂聿來:其實我們在寫劇本的時候,也想多挖掘人背後的東西,但一部電影的容量有限,所以這個訴求,我們更多是放到張頌文扮演的曹志遠身上。

而孫志彪這個角色可能就是一個純粹的黑勢力,其實有一場戲大家可以看到,就是金世佳跟張頌文那場對手戲。

第一導演:掐脖子?

呂聿來:對,唯一一場有講到人物背景的戲。

...

第一導演:其實是一個原生家庭的問題。

呂聿來:對,這跟孫志彪的成長有關系,從他的角度出發,他還有一點委屈,家族裡所有的髒活、累活、壞的事情,都讓他去做了。但他的哥哥曹志遠,就是一個“好縣長”,人人愛戴。

那麼,曹志遠的惡從哪裡來呢?

其實有些人在一開始真的不是這樣的,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他們是很有理想、有抱負的,真想為老百姓謀福利,想把這個地方發展起來。我們電影裡也說,曹志遠這個縣長也不是無所作為的一個人。

但是就是在中間的某一個環節,某一個點上,他走上岔路了。可能是跟某個商人吃了一頓飯,吃完那頓飯,突然局勢就變了。

第一導演:在錢的面前,自卑了,有虛榮心了,有享樂感了。

呂聿來:是的,這些基層的工作人員真的也很辛苦,拿着不高的薪水,做着極其重要的事。一頓飯可能真的會影響到他們,看那些商人賺那麼多錢,自己還在默默無聞地奉獻,心裡肯定會有巨大落差。

第一導演:所以都是在那個時刻一松懈,從此就完了。

呂聿來:就是這樣的,一旦步入這個深淵,很難有回頭路,我們其實也想去表達這個觀點。

...

第一導演:那孫志彪是曹志遠同父異母的弟弟這個關系,是一開始就這麼寫,還是慢慢想出來的?

呂聿來:也讨論過很多方案。

第一導演:有沒有想過再往上拔一層,去講兄弟倆的父親,前縣委書記?

呂聿來:這部電影你也看到了,人物有點多,觀衆看的時候認人都有點困難,原本還有另外幾位官員的戲份,後來都拿掉了。

畢竟《掃黑》是一部劇情電影,不能說真的把它完全當紀錄片去做,還得從創作者的角度去找到表達的這個點。

04.尺度拿捏

第一導演:很多觀衆都是來看這部電影的尺度的,看能走到哪裡,你作為導演怎麼平衡這件事啊?

呂聿來:就一個原則,隻要是真實的。還有一點,也希望觀衆朋友能夠有代入感,不是說我們在電影院裡就什麼都不能給大家看。

但我們也不想拿這個做噱頭,沒有真的去拍那種特别暴露、色情的情節,我們一直在規避這個東西。

第一導演:其實“賣火柴”的拍法就是規避,對吧,真的要拍“賣火柴”那得拍成啥樣了。

呂聿來:對,就把這個元素放在裡面就好。

第一導演:我覺得你用得挺巧的,孫志彪在偷窺嫖客們選小姐,也說明這個人物心理變态。

呂聿來:這是在劇本創作階段想的,我們怎麼去實現這種情節,讓大家看到,但又不要真的說透。

...

第一導演:我好奇一件事,全片絕大部分女性都是被男權碾壓的,咱們有兩位主力編劇也都是女編劇,她們面對這種現實素材是否有很大情緒?

呂聿來:這方面的任務可能就更多由我在導演工作上去完成了,我覺得現在的觀衆都是很聰明的,他們看電影也不會為此而困擾,畢竟它隻是一部電影。

那天做首映,有觀衆說她作為一個女性,特别能理解李倩演的林巧兒。我覺得她們也是很厲害的,她不光看到這個角色是個壞人,她能夠去體會林巧兒這個人物,同樣作為一個女人,她的選擇,她背後的這些動機。我覺得這就是一個特别好的互動。

林巧兒(李倩 飾)

05.地處一方

第一導演:咱們說回尺度,有很多場景很獵奇,像孫志彪那個色情娛樂會所,以前從沒見過。

呂聿來:你沒見過這樣的會所嗎?

第一導演:在大銀幕上沒見過,《天注定》當時也沒公映啊,那現實中就更沒見過了。

呂聿來:那個娛樂會所其實是一個KTV,暗藏的遊泳池是另外一個地方拍的,我們把兩個地方湊了起來。

第一導演:遊泳池就是當地的遊泳運動館吧。

呂聿來:不是,是一個賓館的泳池,美術老師把它加工成現在看到的這樣。

第一導演:調查組下榻的那個大樓,貪污官員在這裡自殺跳樓,它原本是政府辦公的地方嗎?

呂聿來:那本身也是一個賓館,我們看了很多,選了一個很老的當地政府接待的賓館。它還在運作,裡面的陳設,什麼東西都有,但可能就不專門用于政府接待了。其實它作為拍官員自殺跳樓的地方不是最合适的,因為它就三層。

第一導演:不一定能摔死是吧?

呂聿來:對,就怕觀衆到時候看了不相信,覺得不夠高。

第一導演:我記得沒有給這個樓一個特别明确的全景。

呂聿來:全景鏡頭我們後來删掉了,怕觀衆不信。細心的觀衆可以看出來,當死者妻子劉琳走進來的時候,那個破碎窗戶外面有很多蜻蜓在飛,因為當地特别濕,老下雨,蜻蜓都是飛不高的,說明樓很矮。

第一導演:艾瑪,我以為你們故意放出來很多蜻蜓,象征着地方官僚對調查組宣戰呢。

呂聿來:哈哈,不是的,那反倒成意外收獲了。他們最後還說要不把蜻蜓用特效擦掉,我說也不用吧。

第一導演:上任書記,那個老爺子的宅子,是在郊區嗎?

呂聿來:不是,是惠州市區裡一個特别老的餐館改的,我比較喜歡那種質感。美術老師很厲害,一天就改好了。

其實在選景這方面,我們當時沒時間看那麼多地方,本來就計劃去惠州和重慶看看,所以惠州是我們看景的第一個地方,去了惠州就選定在這拍了。

第一導演:還好你們沒去重慶。

呂聿來:是,按理應該去看很多地方的。但我們後來就想,給到我們就是一個縣城的故事,沒讓我們去拍很大的地方,有些觀衆覺得這陣仗不夠大,但現實就這樣,我們隻能講一個縣城的事。

第一導演:當時到惠州是幾月份了?

呂聿來:5月份,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北京突然開始有病例。

第一導演:新發地菜市場吧。

呂聿來:對,剛好是那時候,特别緊張。相當于北京的籌備工作還沒做完,我們第一批就提前先下去了,啥也别弄了,趕緊先出去再說,因為怕後面你出不了京,當時大家心裡面都也沒底。

也就是說,第一次去惠州看景的時候,我們劇本完成了兩三成、三四成那樣子,有些地方是确定要找的,很多都是我們去之後重新去找,整個惠州,包括周邊,還去了深圳。

第一導演:你以前在那生活過嗎?

呂聿來:沒有,大家都是第一次去。

06.把戲演爽

第一導演:我知道你性格比較腼腆,你在片場是什麼樣子,會情緒化,會暴怒嗎?

呂聿來:有,但不多。我現在能想起來的,都是因為拍攝上的問題。我們拍攝的時候特别熱,有很多外景,一直在轉場,環境特别艱苦。

還有就是那邊天氣特别不穩定,記得拍開場玉米地鬧事的那場打鬥,大概去了五次,拍一會就下雨,拍一會就下雨,我當時特别焦慮。

《掃黑·決戰》劇照,該片原定檔2021年1月15日

第一導演:天氣預報也不管用。

呂聿來:不管用,真的不管用,突然雨就來了。所以在那種緊張的狀況下,哪個工作人員出現一點失誤,耽誤了一點時間,你會特别生氣,特别暴躁。

另外還有一次,拍王佳佳,她扮演趙毅那個角色的老婆,拍一場她的情緒戲,要哭,我本身就是演員,比較注意要保護好演員的情緒。那個鏡頭裡,她演得特别特别好,但是,道具給她弄錯了,她手裡拿的照片不對,導緻那個鏡頭用不了。

我當時就炸了!

第一導演:後期把照片再修一下呢?

呂聿來:不是後期不後期的問題,一是你耽誤了時間,還有一個就是你對演員特别不尊重,演員會對自己有挫敗感的,我好不容易有個好的表演,就因為道具的疏忽,還得花時間重新去醞釀。

像張頌文老師他們有很多臨場發揮的東西,那種即興的,靈光一現的表演,你攝影機沒抓到,再補,你補不來的,演員不可能再給你來一個一模一樣的,張頌文老師他也不喜歡這樣演。

第一導演:我猜張頌文老師應該給了你很多東西,多到不知道怎麼選了。

呂聿來:對,他一直在挑戰你,我們放出來的花絮裡也說了,姜武老師給他的表演,他一定得能接住,其實有時候對我來講也有那種感覺,他給你的表演,導演你也得接住。

第一導演:明白,剛才咱們聊的,張頌文掐金世佳脖子那場戲。

呂聿來:那場戲吧,應該這麼說,金世佳其實不知道他是要被張頌文打的。

第一導演:是這樣啊?

呂聿來:但沒有說故意這麼操作。劇本裡有寫,會扇一個巴掌,就一個。我說不想規定死他們一定要怎麼怎麼演,所以拍之前,我也沒有說死到底打不打,就按現場的感覺來。

然後張頌文老師私底下跟金世佳溝通了一下,金世佳可能也明白,因為那場戲是孫志彪這個人物唯一一次“低下來”的狀态,和之前一定是不一樣的。

第一導演:那場處理成了一個長鏡頭,但我感覺上好像也可以剪開,多分幾個鏡頭出來。

呂聿來:對,其實現場也不止一個機位,但最後覺得長鏡頭力量感會更好一些。

那場戲金世佳可能挨了十幾個巴掌吧,不但扇巴掌,還有掐脖子,張頌文老師真的掐到金世佳說不出話,說不出台詞了。拍完張老師還過來道歉。

但問題又來了,張頌文老師的手吧,肉肉的,有點胖,他明明很使勁很使勁了,但看回放的時候就覺得沒用力,連他自己也說,剛才真的很用勁了啊。那我們就說隻能再來一下試試了,最後數不清拍了多少條,一直拍到天沒有光。

反正那天金世佳真的很受傷,晚上我還請他吃了頓飯,第二天他見到張頌文老師跟他打招呼,他都沒有說出話來。張老師不知道怎麼回事,以為金世佳生他的氣,不理他了,後來知道是嗓子根本說不出話。

演員就是那樣子,真的演到投入,什麼都忘了。

你可以留意這個鏡頭最後,張頌文離場時,金世佳有一個用後腦勺撞鐵門的動作,那是他自己即興來的,如果我知道他要撞一下,我肯定得先确保那個場地的狀态,我當時是有點害怕的,因為他撞的那個鐵門上有一個生鏽的鐵絲支棱出來。我之前沒意識到他的表演會用到這個東西,當時就挺緊張,還好沒紮上,眼看着那鐵絲在旁邊。

第一導演:金世佳這次啊,我感覺啊,他就想做到《老手》裡劉亞仁那個程度,是不是?

呂聿來:你說得對,他看到這個角色後,最早想到的就是《老手》裡的劉亞仁。

《老手》劇照,劉亞仁飾演生性乖張跋扈的富家公子趙泰晤

第一導演:他是不是自己也想過一把這種表演的瘾?

呂聿來:我覺得有這個成分,因為我給到他劇本的時候,他特别開心,太想演了。

不像我們把劇本給張老師跟姜武老師,他們都覺得還是有很多不滿足和不完善,隻有金世佳直接說,我喜歡!

我和他第一次對劇本,他就很認真,拿了一個筆記本出來,寫了20條意見,但其實在劇本裡他一共也就20場戲,他把自己每場戲都做了标注。

我們開機第一天拍的戲,就是拍金世佳在會所遊泳池那裡和姜武對着幹上了。

那是我拍金世佳的第一個鏡頭,結果他演出來的那個風格,真的有點把我吓到了,我覺得他有點太過了。

拍完第一條,我就跟他說,這個調起的會不會有點太高,太誇張,畢竟這場戲是調查組來你的娛樂會所抓你,你是不是稍微收斂點,要不然後邊那麼多戲,你怎麼往上拔?

他沒有回答,說我想想吧。當時我的感覺就是可能他不太認同我的觀點。直到第二次、第三次拍攝的時候,我就覺得其實我好像也不用太去限定他了,我感覺到他有一種他自己理解的孫志彪的那種東西了。

第一導演:這個認同點在哪?

呂聿來:我覺得有一點可貴的,這個可能大家不一定能那麼直觀地感受到,有好幾場戲讓我就有了一種感覺,他其實在演嚣張的時候,又隐藏了一些東西,掩飾了他心裡面的那種不安、脆弱和對自己的懷疑,甚至有些時候我會覺得他有點可憐。

第一導演:電影有一些邏輯問題,比方說孫志彪撞死女孩,還有最後的狙擊槍射殺,為什麼他不讓馬仔去做,非要親自上手。

呂聿來:這個問題我也看到了。在劇情裡面,他撞死那個女孩,前後劇情連接起來,他沒有辦法找别人去做。因為他也不是說真的想把女孩撞死,而且那個時候他頭是暈的,是吸了毒的狀态。他下車那一瞬間,看到滿地是血,他先看了看周圍,那個狀态是有恐懼感的,他也不是到了那種毫無人性的程度,好像撞死一個人不害怕似的,沒有。

第一導演:那最後狙擊射殺呢?

呂聿來:我們真的有考慮過讓别人去射擊,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這個事情跟他哥哥曹志遠有關系,最後能跟哥哥站一起的人,肯定隻有孫志彪了,所以當時就按這個邏輯去拍的。

07.表達之路

第一導演:現在電影拍完了,上映了,你自己心态如何?

呂聿來:心态很複雜。

第一導演:但這個事情早晚會來的,哪怕不改檔期,今年一月上映,它也會來。

呂聿來:對,我覺得,好像各種情緒都會有,這幾天我是又緊張又很期待,不知道觀衆的反饋是什麼,雖然之前的首映有一些觀衆反饋,但還是有更多未知,大家會不會喜歡這個東西,會不會去看這個東西。還有我們的演員,也都沒看過這部電影,因為時間太緊張了。

第一導演:首映那天也沒看?

呂聿來:沒來得及啊,我現在還不知道演員們對片子的反饋是什麼,很希望聽到他們的反饋。

第一導演:武哥是不是在别的組裡呢?

呂聿來:對,我就是操心,永遠沒辦法完全放下心。因為一部電影真的還是一個團隊的東西,集合了太多人的工作。看到字幕寫着這是誰誰導演的作品,就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放到你身上去了,其實我就覺得我對這個團隊,對所有的主創,也都有這個責任,真的做了努力。

導演呂聿來工作照

第一導演:現在有想過自己将來導演的路往哪個方向走嗎?

呂聿來:也說不好。

第一導演:覺得會不會有更多類型的劇本找過來?

呂聿來:大家看到你做了這樣一個作品,如果認可的話,肯定就有更多類似這樣的東西來找你,這個是一定的。

但從我自己的角度出發,我真的也沒有這麼期望。如果作為一個導演,我首先沒有确定一定要拍什麼樣類型,雖說《掃黑》是一部這樣性質的作品,但是我在這裡面也找到了我喜歡的點,就是我有認同感的東西。

我更願意從一個作品裡面去找這種相關性,自己感興趣的點,帶着情感去做它。

第一導演:會不會想趁着這次展示自己的機會,接下來把一直藏在心裡的那種私人的表達,一直沒做出來的,把它做出來?

呂聿來:說白了,我不是一個太有規劃的人,沒有什麼一部兩部三部這種計劃。

第一導演:必須得有一個東西,強壓推着你,你才能把它給完成出來?

呂聿來:對,比較随緣一點。

第一導演:這個東西會成為自己的負擔嗎?

呂聿來:其實,我沒有那種就是我必須拍,非拍不可的東西,或者說,我一定一定要做出來的這種東西,至少目前還沒有,但是,不排除以後會有。

*本文首發微信公衆号第一導演(ID:diyidy),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