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8年到2024年,兒童電影《膽小的“龍”》幾乎走遍了國内大部分知名電影節展的創投單元,如金雞創投、上海國際電影節、北京國際電影節、FIRST青年電影展等,也得到了業内普遍認可,并獲得多項扶持獎項和獎金。
導演塗海倫自主宣發、自主制片,在電影節展上總能看見他身着明黃色李小龍套裝,手舉一面“拍電影、尋投資、想批評、找導演”的牌子,成為了一道靓麗的風景線。2024年7月,《膽小的“龍”》在第18屆FIRST青年電影展全球首映,卻收獲了與此前創投單元截然不同的反饋,引發了觀衆們對兒童電影和生态題材作品的深度讨論,有觀衆将其貼上了幼稚的的标簽,認為它缺乏對成年觀衆的深刻啟發,并忽視了電影影像語言的表達。在7月24日晚間,《膽小的“龍”》在鍋莊廣場露天放映,塗海倫導演為此努力許久,打印了2500張放映宣傳海報,在街道上尋覓家長和小朋友一同前來觀影。當電影開始放映,孩子們的笑聲此起彼伏,這部電影是孩子們真正想觀看的兒童電影嗎?導演的創作初衷是什麼?《膽小的“龍”》究竟該面對怎樣的受衆群體?西部影談專訪《膽小的“龍”》塗海倫導演,與他一同走進兒童電影的“野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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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人

金慕唯 西部影談編輯

受訪人

塗海倫 電影《膽小的“龍”》導演

楊 瑾 電影《膽小的“龍”》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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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制片楊瑾、導演塗海倫01創作緣起當一個導演想拍兒童電影

金慕唯

您之前在談及《膽小的“龍”》的緣起時,說到故事源于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孩在山谷生存的真實經曆。作為導演,您在創作《膽小的“龍”》之前還拍攝了紀錄片。請問,您在創作《膽小的“龍”》時,是如何通過改編和想象來豐富原有的故事内容?

塗海倫

确實是先拍了一個紀錄片,當時看到這個新聞事件,我第一反應是:“哇哦,這孩子野外生存能力太強了”,簡直是“中國式貝爺”,也是帶着好奇的心理去找到孩子拍了紀錄片。在紀錄片完成後,我就感受到了很多孩子們可能缺乏和大自然的關系,于是就開始寫劇本,在2018 年有了《兔瓜瓜曆險記》,以此為基礎制作了《膽小的“龍”》,之後故事被天畫畫天影業和制片人楊瑾看到,覺得是這部電影值得去創作的,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膽小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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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慕唯

在了解您的創作履曆時,我們發現您在視頻号、抖音、快手上也都有賬号,叫“野塗塗的童話世界”,會發布一些由您和團隊表演的兒童故事短視頻。您為什麼專注于兒童題材創作?

塗海倫

因為我有三個孩子,所以我希望我的創作能讓更多的孩子看到可能性。我覺得兒童文學不會過時,一代一代的孩子出生,一代一代的孩子再去看,這是一種剛需。

我開始制作這個系列的原因,純粹源自我的日常生活和對孩子們的關愛。每天早晨,隻要我在家并有時間,我都會給孩子們讀詩,一起吃早餐,并且晚上盡可能地為他們講故事。這些親子時光對我而言是非常珍貴的。但是,我也意識到現代科技帶來的影響,尤其是短視頻對孩子們可能産生的負面影響,這讓我深感擔憂。

同樣,因為我來自農村,所以我也經常會回農村,我深知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時代趨勢。城市裡,孩子們可能有更多的監護和關注,而農村的孩子們往往隻能依賴手機去獲取資訊。我決定不再抱怨這個現實,而是積極參與,為孩子們提供多樣化的選擇。我決心把我們的小故事發布到快手和抖音上,以吸引更多孩子們的關注。我希望通過影像化和表演化的方式,把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帶給他們,讓他們能看到不同的世界。

我們的視頻都是正方形的,無論是橫屏還是豎屏,我們的内容都能适應,這是為了讓孩子們知道,他們可以有更多的選擇。我不想成為一個說教的父親,我也并不确定我能為孩子們做些什麼,或者能否真正幫到他們。但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為他們展示另一種可能性,讓他們知道,他們有能力去探索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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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慕唯

您為什麼想成為兒童電影導演呢?

塗海倫

我成為一個兒童電影導演完全是因為我愛好電影,但是我沒有受過正規的影視教育。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在北京打工,通過賣碟片來維持生計,當然啦,這是不對的(笑)。我一直對電影充滿熱愛,雖然沒有機會接受專業的培訓,但我想要深入這個行業。我曾經有機會在北大蹭戴錦華老師的課,她對我影響深遠。我記得她曾在黑闆上寫下“流動”兩個字,這深刻地觸動了我,我認為這代表了我們這塊土地上的所有人的精神狀态。

金慕唯

在觀影時,我們拿到了您發的調查問卷,關于年齡段的劃分我們很好奇,為什麼會劃分15 歲以下, 15- 21 歲, 21 歲以上三個年齡區間呢?劃分的依據是什麼?

塗海倫

兒童片是一個特别大的體系,它有給低幼小朋友看的《小豬佩奇》,也有面對偏小學生的成長,以及進入青春期、叛逆期需要看的電影,這些電影跟他們産生交流,因為反映特定時間段的心理特征以及要讨論的話題是非常必要的。

那麼,21 歲以上基本進入成人社會了,所以我們沒有按照法律18 歲成年去劃分一個人社會化與否,而是按照人的内心和真正的社會關系去進行劃分。當我們看到調查問卷中每個人的評論,再看到他年齡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個問題對我們的有效度是多少。我們比較在乎的是 14 歲以下的觀衆,并期待與 14 歲之下的觀衆産生更多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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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調查問卷

金慕唯

您覺得兒童電影應該具有教育性嗎?

塗海倫

如果把一個兒童作品的教育性視作它的缺點,那我認為就等同于主張将整個人類曆史上幾千年甚至幾十年、幾百年的兒童文學和繪本都抛棄。就像獅子母親教導幼崽如何捕獵一樣,繪本和兒童文學作品教給我們如何解決問題和處理情感上的困擾。

我覺得孩子們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什麼樣的教育,我從未想過我的作品會教育任何人。我想的是為孩子們提供多樣的選擇,對于那些膽小的孩子,我的作品可能會給予他們支持和鼓勵,讓他們感到有人在支持他們。至于膽大的孩子,如果他們覺得我的作品不符合他們的口味,那也沒關系,每個人有不同的喜好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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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創作曆程探尋兒童電影的“野性世界”

金慕唯

我們了解到您帶着孩子們一起在熱帶雨林裡面生活,小朋友們都已經成為了您攝影劇組的工作人員,《膽小的龍》的取景地具體是在哪裡呢?在拍攝的過程當中有沒有遇到一些困難或者有趣的事?

塗海倫

取景地是在雲南,我們基本把雲南的邊境地區跑遍了:怒江、德宏、臨滄、西蒙、西雙版納,還有瀾滄,雲南邊境線上這 6 個城市。我們就是為了給孩子提供一個想象中的奇幻的森林,所以整部電影的攝制全是拍攝難度:轉景太難,成本太高,拍攝戰線拉到了六個月,從我們十幾個人的劇組到後來五個人的劇組,再到最後我自己一個人在山裡面拍那些動物的特寫鏡頭。

但是快樂是真的快樂,在大自然裡實在太快樂。孩子們在劇組裡給美人魚身上刷油漆,找道具,整個劇組的飯是我母親做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吃得舒适,我們的制片方式就是讓大家自主宣發、自主制片。有一次我們突然碰到了一個馬蜂窩,馬蜂就開始追大家,所有人開始往車裡跑,就我一個人在外面,就開始打自己,他們還在車裡面錄下來了整個這個視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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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片場

金慕唯

剛剛您提到自主宣發、自主制片,那您為什麼會選擇這樣的一種方式呢?除了想讓自己的電影被看見之外,有沒有其他的原因?

塗海倫

我覺得電影節對我來說是“菜市場”,我是一個種菜的,但是我不能讓我的菜爛掉,我的菜可能有點特殊,不好賣,但是我是認認真真地種菜,就算它不好吃,我還是希望能賣出去,買了的人可能覺得不好吃,但是我還是得繼續去賣出去它。對我來說,我是一個手藝人,但也是一個二道販子,二道販子要把菜賣掉,就是他信任那個種菜的人,要把菜好好賣出去。那電影節是我最好的市場,因為電影人你隻能來在電影節或者電影院裡去賣自己的菜,所以我要負責任,我覺得我對團隊的人也會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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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在第17屆FIRST青年電影展

金慕唯

第一次公衆放映後,觀衆們對于《膽小的“龍”》有很多不同的評價,你們是如何看待這些評價的呢?

塗海倫

當時在映後現場時,我覺得對不起我的孩子們,因為我帶他們去了那個場合,讓他們目睹了那些評論。我的女兒一出來就哭了,她哭得很厲害。我們全家都在努力制作這部電影,但遭到了一些批評,有人覺得内容幼稚或者無聊。

孩子們回家後告訴我,不用在意那些評論,因為他們不理解我們的意圖。這些話真的鼓舞了我很多。家庭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對于下一部電影,我已經有了計劃,它的名字會是《我們家沒有失敗》,因為對我們來說,創作的旅程本身就是成功。

無論外界如何評價,我們将繼續創作這類内容,讓孩子們看到。有人或許會覺得我們簡單或者幼稚,但這對我們來說并不重要。但其實,我對此還是感到抱歉,我可以接受批評,但于我的孩子們我真的很抱歉。我的孩子們一直支持我,他們告訴我,他們願意為我加油打氣。昨天的現場讓我非常自責,因為我讓他們經曆了這一切,他們畢竟還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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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導演塗海倫在首映禮現場

金慕唯

《膽小的“龍”》參與了大部分國内知名的電影節展創投單元,并獲得了較好的成績與業内評審的認可。但是在FIRST青年電影展展映後,我們發現一部分觀衆可能不太接受具有科普性、教育性的電影表達方式。您和制片楊瑾老師如何看待《膽小的“龍”》在創投單元和電影節展競賽的評價體系中所收到反饋的差異?

楊 瑾

導演每次前往創投,都會“自主宣發”,一般導演可能不會像他一樣那麼“e”(活潑開放)。他什麼也不害怕,隻是希望自己的影片能被更多人看到,能獲得更多前輩的幫助。在不懈的努力下,也讓業内的很多人對他有了認可。《膽小的“龍”》有三個剪輯指導,參與過《少年的你》《刺客聶隐娘》《奇迹笨小孩》的制作,都是非常著名的老師。

還有王紅衛老師也非常支持我們的電影。關于《膽小的“龍”》,其實我們也讨論過它是否适合參加一個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但是FIRST青年電影展也是一個很另類的平台,它在不斷鼓勵年輕人創作,這部兒童電影在這裡也是非常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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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紅衛老師(右二)與《膽小的“龍”》

塗海倫

昨天我們劇組的大家也讨論了關于電影節的事情。電影展映後,豆瓣上出現了一些低分評價,我也認真思看了觀衆們的反饋。有些人覺得,即使是兒童片,也應該遵循FIRST的實驗精神和獨特的藝術表達,《膽小的“龍”》可能沒有滿足觀衆對于FIRST青年電影展基本期待。

可能有些觀衆會認為《膽小的“龍”》可以是兒童片,可以是真正給孩子看的電影,但是這部電影為什麼要來FIRST?我作為觀衆來看電影為什麼要看這麼幼稚的電影?我深知自己的電影可能不會迎合所有人的口味,但我緻力于為孩子們創作一部有意義的影片,盡管這可能引發觀衆之間的不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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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露天放映現場

金慕唯

這部影片孩子們的反饋是如何呢?

楊 瑾

在這部影片的制作過程中,導演非常注重孩子們的反饋。他住在北京的一個村子裡,經常讓村裡的孩子們一起觀看影片,并聽取他們的意見。對導演來說,這些孩子們的意見比任何精細的技術評估更為重要,他希望尊重孩子們的創意。

塗海倫

按照孩子們的意見去修改電影,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兒。我發現孩子眼中的電影和成年人眼中的電影完全不一樣。

第一個反饋就是時間長度,孩子們都覺得太短了。

第二個是裡邊的動物體系,孩子們會有代入感,孩子們想看的更清楚,想知道它長什麼樣,想知道它有幾根毛。裡邊有非常多科普性的動物植物的名稱,未來我們都會加到影片裡面,直接讓孩子們知道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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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實驗室粗剪項目《三個爸爸》

金慕唯

請您和我們分享一下未來的創作規劃。

塗海倫

我已經寫了五六個兒童片的劇本,涵蓋了各種奇幻、冒險主題,适合不同年齡段的觀衆。其中包括青少年面對青春期問題的故事,以及年幼的孩子們面對成長挑戰的故事。我特别寫了一個關于幼兒園小朋友的故事,這個故事探讨了他們面對上小學的恐懼,這也是我小時候曾經經曆過的問題。我希望通過這些劇本,告訴年幼的孩子們如何更好地融入社會,面對全新的世界。

金慕唯

《膽小的“龍”》會在7月24日晚上在鍋莊廣場進行露天放映,公開放映會讓作品被非影視專業的觀衆看見,包括家長、孩子,對于您來說露天放映有何意義?您的其他作品會以怎樣的形式和更多的觀衆見面?

塗海倫

我一直在期待露天放映,我印刷了2500張放映宣傳單,這幾天我們劇組一直在發,發給孩子和帶着孩子的家長,希望在露天放映的時候,能收到不一樣的反饋。

我也想了一下,我肯定希望我的電影被更多人看見。我當時跟老楊說過,如果我有版權的話,我會尊重各個公司的意見。我願意自己騎着自行車帶着DCP,從雲南一路向北騎行半年,到中國最北的地方,在路上的露天廣場、村子裡甚至學校裡,用投影儀給孩子們播放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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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的“龍”》露天放映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