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從小看港片長大的,都會留意一個名字:秦小珍。

她出現在上世紀吳宇森港片巅峰期作品裡,除此之外,也出現在包括徐克、爾冬升、陳嘉上等數十位香港導演電影的滾動字幕表中,香港票房頭部制造者,雙周一成,四大天王,都與她有過多次合作。

她有一個稱号,叫“香港第一副導演”,但她也是導演、執行導演、編劇、監制、制片、場記、服裝……總之,你拍的戲要是缺個控場的,還能控得出彩,就得找她。找她要快,因為搶手,得排隊。

所有香港導演都需要秦小珍,這是香港電影黃金時代催生的職業工作者的典範。

然而這麼久過去,河東河西三十年,秦小珍的電影事業軌迹開始發生起伏

今天,在愛奇藝雲影院以PVOD模式上線的電影《東北戀哥》裡,我們又看到秦小珍的名字。該片由包貝爾主演,一群東北喜劇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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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翻拍自韓片,有笑料,也有動作,它服務于網生用戶,但本質上又不像一部标準的網大。因為導演是秦小珍,這裡多出來一些情感,一些嚴肅的表達。

我特别想知道,秦小珍導演是如何進入行業的,又如何受困于行業,并在當下複雜的環境裡,再度努力重返行業。

和這位在我面前還像小女孩一樣的70後導演,深聊了四個小時,她總在不停地感激他人,也總在說,自己出道時太小,書念得少,這才逼迫她比别人努力。

但當你得知,她在1989年随家人移民加拿大後又偷偷折返香港的往事,你就知道她的職業人生在本質上就是一件事——

愛電影。

那麼今天,我們先從《東北戀哥》聊起,一個香港女導演,講述東北往事,幹貨滿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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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秦小珍

01.從東北到東北

2019年底到2020年初的時候,我原本在香港幫劉偉強籌備《長津湖》,那時候是陳凱歌導演、徐克導演和劉偉強導演三個人拍,陳凱歌導演拍最前面的五分之一,徐克導演拍最後的五分之一,炸水門橋,劉偉強導演拍中間的五分之三,我是劉偉強導演那邊的第三組導演。還差10天就要開機了,武漢爆發疫情,就停了。

等于這一年我什麼項目都沒法接,到了11月份的時候,包貝爾找到我,說他有幾個項目,看看我有沒有興趣一塊做。我一看,這裡面就有《東北戀哥》,我很喜歡原版。

我從來沒去過東北,本來拍《長津湖》的話是要去的,結果拍《東北戀哥》變成我第一次去東北。去年12月去看景的時候,是最冷的時候,東北給我的印象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但後來黑龍江再次發生疫情,等我們今年3月份去牡丹江和哈爾濱拍,雪差不多融化了,所以電影裡多數是假雪,後期做的。

說白了,我第一個認識的東北朋友就是包貝爾,我當時就問他,一個連普通話還沒說标準的南方人,你相信她能拍一個很落地的東北戲嗎?

他說可以,因為劇本裡最核心的表達是主角關于親情、友情,尤其是愛情。

秦小珍

我曾經也想過,翻拍這個故事,我應該從哪一個角度入手,去表達男主人公他對人、對情的那種信義與直爽。我說能不能改一點,從一開場就用女主的主觀視角去說這個故事,後來想想還是沒這樣做,這個戲,一上來就要讓觀衆知道,包貝爾是大男主,一個最形象的東北人。

後來在慢慢的創作過程中我才明白,在80、90年代,東北人,尤其哈爾濱那邊,靠近俄羅斯,他們其實挺潮的,那些東北的痞子都走在潮流的前端,很洋氣。後來重工業沒有了,年輕人好像沒有了前途,就去寫一些很風趣、幽默的東西。

包貝爾老是跟我說,東北人,就是要面子,兜裡沒錢,都要撐出來,請别人吃飯。

02.喜劇外衣,緻敬父愛

喬杉、許君聰還有潘斌龍都是包貝爾的哥們兒,都是幫忙來演。這麼多喜劇演員,但我希望這部戲不僅僅是喜劇,我盡可能讓他們把自己的标簽收起來。

《東北戀哥》幕後照,左二為秦小珍

你會發現,其實他們每一個人都不那麼搞笑,不爆笑,更像一個普通的東北人。尤其是喬杉,他一來現場我們就想笑,但是他最後那場戲,說“我沒有弟弟了”的時候,要讓所有人哭的。

包貝爾更是這樣的,我對他有很多要求,那時候我到北京,隔離14天出來去他公司,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包包,你得減肥,你的輪廓必須出來,高挑型的,皮膚稍微黑一點。

他說行行行。誰知他還有兩部戲,自己還有一個短片集中的一個導演項目,拍累了就吃東西,最終沒做到那個外形,後來他自己現場看回放,他自己都生氣,說自己像一顆鹵蛋。

《東北戀哥》片場照

我對他第二個要求,就是笑聲的問題,因為他有一種演喜劇演習慣了的笑聲,因為他這個人在現實中超好,老是怕身邊的人不開心,就習慣了笑。我說這樣不行,你不能是包貝爾了,你是于鐵。

于鐵是個痞子,要打架,男人打架很容易,而且他還拍過《“大”人物》,也打過,但一個痞子去追求另一個世界的女孩,那就不容易。

我們開機第一天的戲,是他在夜路上,放兩個烤紅薯到女主角的大衣兜裡,演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就發出那種慣有的笑聲,我就和他現場想辦法調整,都是在摸索。他一看監視器回放就知道問題在哪,于鐵這時候要把殺氣放下,但放下殺氣不是讓你交流上變輕松。

其實包貝爾自從開了公司,有老婆有女兒之後,牽挂多了,年紀也大了,沒有以前那麼經常笑嘻嘻的。我認識了他十年,我太了解他能不能演于鐵。

他和我讨論時還提議,要不要把于鐵這個人演成《綠洲》裡薛景求那樣,但一來薛景求那個角色好難言,小動作很複雜,二來,角色不一樣,于鐵是有親情在的,有哥哥嫂子侄女和爸爸,但是《綠洲》裡是沒有親情的,人物不對。

電影《綠洲》幕後照

當然,《東北戀哥》對我而言,外觀看上去是喜劇愛情,但對我來說,最特别的感受,是父子親情。

我記得當年我跟吳宇森去法國拍《縱橫四海》,我爸爸在加拿大生病了,癌症。等我去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打了嗎啡,認不出來我了。我特别後悔,親情這個東西,不管少見一天、兩天還是一年,沒就是沒了。

電影裡包貝爾演的于鐵看到他爸老年癡呆,那場戲,我拍的時候都跟着一起哭的。我在現實中沒有照顧得上爸爸,但在這部電影裡面,我起碼可以表達,我還有機會孝順爸爸。這也是和原版的區别,我們終歸是有中國人自己面對親人生死的柔軟的方式。

《東北戀哥》幕後照

包貝爾自己對自己的表演也很較勁,尤其是給癡呆症父親做臨終遺言那場戲,他一邊吃面一邊說,自己追上了一個女孩,長的美,人也好,本來以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但那女孩竟然就愛上他了,但是最後,還是TMD被自己搞砸了。

現場拍第一條的時候,身邊好幾個人都在哭,包貝爾也在哭。原本給了更多的台詞,中間層次非常多,情緒轉折很大,後來包貝爾演了幾遍,發現不感動了,他沒有感覺了,情感透支疲憊了。我說沒事,你看現場,那些女工作人員,她們一開始在哪裡哭,我們就讓這場戲在哪裡停。

說真的,我現在很感謝包貝爾,因為他在我最不好的狀态的時候,真的二話不說,過來,我請你拍戲。這個經曆要從我16歲,入行三十年前說起了。

《東北戀哥》殺青照,秦小珍和包貝爾

03.剛踏上加拿大,又“逃回了”香港

我剛出道的時候,很小,很幼稚。

我是1973年出生的,小學一二年級成績一直挺好,但突然生了場病,在醫院住了5個月,導緻我沒讀三、四年級就上了五年級,所以我不到16歲就高中畢業了。

那時候我在初中做學校戲劇協會主席,但我并不喜歡表演,隻喜歡看電影。我看《英雄本色》的時候就在初中,看到發哥開槍殺人我怕怕的。從小到大,每到春節,爸媽也一定會帶一家人看電影。

《英雄本色》

高中時開始學畫畫,以為自己畫畫很好,但沒想到最後考上一個專科,讀了半年,又發現自己畫畫也不行,沒别人厲害。就在這時候,家裡說要移民,可我不想走。我還是想幹電影這一行。

我讀了一些短期電影課程,沒用,進不了劇組。在那個年代,一個電影收音師,他兒子讀書不成,過來跟爸爸做;一個燈光師,女兒不想讀書,過來跟着媽媽做;誰想做化妝,好吧你跟阿姨做。是這樣的。

我隻能打電話問徐克的工作室、成龍的公司還有洪金寶的公司都在哪,問到地址後就給他們寫信。當時我想應征美術指導,但劇組裡美術指導會幹什麼,我其實也不知道。

按爸媽的意願,我應該移民去加拿大繼續上大學,但剛到了加拿大,我就偷偷管我哥借了錢,又返回了香港。

因為TVB、成龍的公司還有徐克的電影工作室都給我回信了。有機會了。

于是先去TVB面試,但我自己不愛看電影劇,我希望認識一些能帶我做電影工作的人,就沒有再考慮。

接着去嘉禾,當年那真的好大啊,但前台有點趾高氣昂,問我,幹什麼的小妹妹?我說我來見工。她冷冷地說,坐那邊。

面試完之後,說你太小了,但這個崗位也不需要大學學曆,高中畢業就OK。

那是什麼崗位呢?

其實就是在一個行政部裡做OA,辦公室助理,每天9點半上班,坐在前台聽電話,客人來了上個茶,3000塊一個月,幹不幹?

最後去徐克的工作室面試,他那一層400、500平,當時一進門看到程小東導演,但我那時候不認識他,可他後面跟着一個演員,梁家輝,我認識。他們也沒什麼事,就是剛好來坐坐。下午3點鐘的時候看到吳宇森導演,後來知道他是回工作室寫文章,《星島》和《經濟人物》都有他的專欄。

徐克的工作室在那個大廈的10樓和11樓,樓上是發行公司金公主和杜琪峰導演的工作室,樓下是李修賢的工作室,王家衛那時候在這棟樓裡做編劇,陳勳奇也在這裡,總之一棟樓上上下下全是搞電影的,現在應該都拆了吧。

這裡的人事女經理對我很友善,我就決定,來徐克這裡做文職,幹的事情雖然和嘉禾一樣,但能看到那麼很多電影人,看他們真實的工作,真是很開心。人事部女經理那天還告訴我,大家都管徐克導演叫老爺。

04.對不起,徐克導演!我來了,吳宇森導演!

老爺自然是這裡的老闆啦,他要吃麥當勞,我就去記一下,幫忙買。有時他拿個劇本給我,小妹妹,複印三份!

後來吳宇森每次寫完報社的稿子也找我,小妹妹,幫我傳真過去。

還有那時候的施南生小姐,老爺的老婆嘛,氣場強大,大家都好怕她,但她卻很疼我,多虧我年紀小吧。

因為他們當時在籌備《倩女幽魂》的續集,整個房間都貼滿了設計圖,我有時候就幫忙塗顔色,反正平時下班了我也不走,後來就被徐克看到了,問我,小妹妹夠工作的年齡了嗎?我說夠了夠了……他說,來,跟我的組吧,你可以做美術和視效!

沒想到才上班三個月,就這麼幸運!

還有碰巧的事,就在這個時候,吳宇森導演開了自己的公司,準備拍投資巨大的《喋血街頭》,當時特别缺人,所以也想拉上我去他那個組。

因為徐克籌備的《英雄本色3》和《喋血街頭》都是講在越南打仗,所以兩個人就分開了。這時候施南生小姐就問我,小妹妹,你确定了嗎,我聽說吳宇森也找你呢。

我内心其實是不想總是待在一個房間裡畫視效,就想去吳宇森那邊多學東西。施南生小姐人太好了,知道我的心思,就說你可别後悔哦,就把我放走了。

多年後,老爺拍《順流逆流》時有個副導演生病了,請了一星期假,就找我進組幫忙,做一些鏡頭調度,調一下演員的表演。那是我離開老爺十年後又在一起共事,老爺還是那樣,喜歡片場吃零食,吃了零食他就不感覺到餓,他不餓,就會忘記放飯,到了中午12點還在拍,拍到下午3點才想起來,啊,剛才是不是沒放飯啊,所以老爺劇組的人都有帶小吃的習慣。

又過了好幾年,我在橫店跟《四大名捕》的時候,又碰見了老爺,當時他的《狄仁傑》和我們用的是一個棚,他看見我抽起了煙,說,小妹妹都抽上煙了,長大了。

《四大名捕》(2012)

說回當時拍《喋血街頭》的事,我原本工資3000塊一個月,進劇組後,人家說小妹你已經不是辦公室文職了,薪資給你加一點點,4000。

好開心好開心啊,4000塊吔!

那我的崗位是什麼呢?當時吳宇森的副導演是梁伯堅,我的師兄,他很嚴肅,不愛談笑,就對我說,你來做場記。

《喋血街頭》(1990)

我說場記是什麼啊?

他就把以前的一些場記單拿出來教我,怎麼記錄鏡号、場号,一個鏡頭裡會發生什麼事,一般對白會有多長,第幾條第幾條算ok,等等……他說不明白就來問他,可到現場,他哪裡有時間啊,我就站在那看。

可能小女孩有一點好處,就是大家都願意幫你。比如攝影組的人,我想記一下那個鏡頭是多大,35拍多遠,是中景還是特寫,不懂就直接問,那些攝影師就從不為難我,直接告訴我這個鏡頭的距離是多少,是拍全身還是拍大特寫,我就懂了。

後來有一天,我忘記是因為什麼,吳宇森導演叫梁伯堅導演再出第七稿劇本,從第1場寫到第30場,我也要來寫。

因為《喋血街頭》的開場發生在香港,講的是梁朝偉、李子雄、張學友每一家人的故事。梁朝偉演的就是他本人,是他和他媽媽的真實的關系,年輕時他家裡很窮嘛。

我花了兩天時間寫完我的部分,好像寫作文一樣,把它交給編劇老師,老師說這個可以,那個不行,回去再寫。然後我們三個人稍微讨論一下劇情,這時,劇組的先頭部隊已經前往泰國看景了。

《喋血街頭》

這部戲拍的是越南,但拍攝地去的泰國,還請來好萊塢的《獵鹿人》的團隊,因為他們當年就是在泰國拍的越南,有駐地制片。

結果老爺自己真的去越南拍了《英雄本色3》,因為當地沒有那麼發達,尤其是電影工業,很多地方不專業,所以那部戲後來發生很多事情,劇組被人坑,被勒索要錢,還遭遇了搶劫、偷東西,發哥梅豔芳他們都請了很多人來保護。

當年的演員們都很敬業,在《喋血街頭》裡,有一場戲是李子雄為了活命打了張學友一槍,張學友要在水裡爬,那天拍攝時水源都用光了,隻能抽河邊的水,但那是個臭水河,是一條排糞的河,張學友就在這種水裡爬,我是場記,這些全都看在眼裡。

我記得最深的一個大場面,是在海灘上拍的那場越南軍的大爆炸。

那炸藥威力好大,一爆,連地都抖了。我那時哪見過這種場面啊。這邊六台攝影機,對面有三台,要知道對面一台機器的鏡号是多少,我要跑過去問。還得坐直升飛機,因為有一台機器是在直升飛機上俯拍。

《喋血街頭》

但我的内心,實在是太開心了。

我這麼一個女孩,好黑,好瘦,小小的,但很有體力,拼命地學,換作現在我可不行,會瘋掉的,那時候我可以3、4天都不怎麼睡覺的,哪裡需要幫忙我就去哪裡,塗血漿的工作人員不夠了,我也上去幫着塗。這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了,終于明白電影是什麼樣,這些經驗跟了我快30年,一直用到我後來去林超賢的《緊急救援》。

《喋血街頭》前後拍了半年,基本是順拍,最後粗剪4個小時,膠片使用量42萬尺,破了香港電影紀錄,過了好幾年才被王家衛打破。

在後期剪輯的時候,我又“恢複”成辦公室文員,負責叫外賣,午飯時間到了,問剪輯老師吃什麼,導演吃什麼,然後去叫外賣。到下午的時候,叫下午茶,晚上就叫晚飯。那段時間一直在重複剛才的工作,從中午開始,到第二天早上大概10點吃完早飯,導演說,大家回去洗一個澡,中午1點鐘再回來,回來再叫午飯。

連續兩個星期,我是回家就在車上睡,醒了就到公司工作,大概到第12天的時候,人真的有點懵,去洗手間,或者去飲水機接水,腦袋是懵的。

但我一直跟年輕人說,隻要你愛你的工作,愛你的創作,愛電影,這些都不會覺得辛苦。你覺得很難熬很辛苦的時候,你就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愛這一行。

你看我不是大學生也沒學過這個專業,隻要我願意,我能吃苦,他們會給我機會去學,後來《縱橫四海》我是第二副導演和場記,還有編劇和服裝助理,三個崗位,每個月隻有5000塊,但是我願意啊!

隻是2000年後,很多人對港片的感覺都很淡了。可能再過十年,年輕人連周星馳是誰都不知道了。

05.無“根”的香港影人,還能再幹下去嗎

《喋血街頭》之後,我繼續跟吳宇森拍戲,我經常會提一些點子,《縱橫四海》那個紅外線的點子就是我想的,《辣手神探》開場殺人戲也有我設計的部分,這些當時提出來時我也不肯定,沒想到導演就用上了。

《縱橫四海》

其實演員也會提很多點子的,《縱橫四海》裡發哥講了一個笑話,猜謎,問,饅頭泡在稀飯裡,打一個明星,是誰?答案是:周(粥)潤發。這個梗就是發哥自己想出來的,為什麼會想這個梗,因為當時周星馳的《賭聖》出來了,爆了,無厘頭的時代開始了,發哥有一點擔心,說如果吳導隻是在拍浪漫,但香港賀歲片必須要加一點包袱,加一點幽默的橋段,于是他就想了很多喜劇橋段。

《縱橫四海》幕後照,居中為秦小珍

後來吳宇森要去好萊塢發展,我在幫做編劇的時候,看到很多橋段都在不斷調整,比方說《辣手神探》裡,原本梁朝偉不是卧底,而是一個殺手,還錯手殺死了一個嬰兒。當時就說這情節不可以,因為好萊塢最不喜歡導演拍這種争議的情節,涉及到孩子或者動物,于是就把梁朝偉的角色改了,不再誤殺嬰兒,而是誤殺了歐陽震華扮演的警察。

《辣手神探》

殺歐陽震華的戲就在電影裡那個著名的長鏡頭裡,那個長鏡頭影迷都了解,很複雜,電梯關門的一分鐘裡,所有工作人員要重新更換場景,電梯門再打開,已經到了“另外的樓層”。我們第一條拍壞了,電梯門卡住,因為那是一個假門,是人手推拉的,滑輪卡住了,算了,不得不繼續拍,因為開門後,反應彈特别多,一開門就要打就要爆。

第一條失敗了,大家都覺得很可惜,大家就收工了,因為這個場景複原要一整天,最起碼6個小時。我們所有工作人員,包括發哥和梁朝偉的替身,所有人,抱在一起,說沒關系,明天我們再來,真的是同一條心,去完成一個壯舉。

當年吳宇森導演為什麼要做這個鏡頭,就是因為他看了馬丁·西科塞斯的《好家夥》,開頭有一個長鏡頭,羅伯特·德尼羅穿過夜總會進廚房,很經典的長鏡頭,吳宇森導演還去美國跟馬丁吃了飯,我說能不能給我帶簽名,導演答應了我,但最後隻是拿回來幾張手稿,還被我搬家的時候弄丢了,唉……

其實我到現在也沒有幾張和吳宇森導演的合影,也沒有和發哥拍過照,我和四大天王都合作過,也沒合影過。等吳宇森從好萊塢回來,那時候我已經和陳嘉上長期合作,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印象裡隻吃過一頓飯。

其實我快樂了沒幾年,因為97回歸後香港電影工業就不好了,到現在,香港幹電影的人也不多,從業的也隻有1700多而已。讀電影出來的香港年輕人都好慘的,都沒機會。

《東北戀哥》秦小珍工作照

所以我是真的很感恩很多前輩帶我,第一個感恩的肯定是吳宇森導演,當然還有徐克、陳嘉上,還有爾冬升,爾冬升是第一個問我你敢不敢當導演的人,但他後來每次找我我都有工作在身,有一次還找我監制一部戲,我當時太笨了,沒有好好珍惜那個機會。

這些導演,當時都相信我一個沒讀過大學的人,當場記、副導演,還寫劇本,我現在回想起來都不可思議。

但我現在确實也很後悔,那時候沒有讀書,一實踐才知道,原來我還是有很大的缺失的。我應該是讀好書才來做這一行。

這不是謙虛,真的是底子打得不好,才要比人家多努力三倍。

秦小珍(右一)《東北戀哥》工作照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入行時有一個前輩,從那時候他就是第一副導演了,後來幫陳果做策劃,再後來幫郭敬明做《小時代》的執行導演。他幹了二三十年,一直沒機會當導演。

我有個朋友做制片助理的,說哎呀我死了,我可不要像他一樣幹20年副導演。我沒忍住說了他,我說你以為他不想當導演嗎?他那時候沒有機會啊,你要真的想當導演,你現在拿個手機就能拍。年輕人反而不願意吃苦,一畢業,覺得自己寫一個故事,拍個影片,參加個影展,一部就當了導演了。我不是,我肯定要從場記做起,我很幸運我能一步一步來。

正因為這樣,我很懷念過去的時代,那時候有很好的公民教育,但我們都知道自己不是白種人。英國人高高在上,覺得自己是大不列颠,但是他們現在還靠中國人賺錢,就很矛盾。到了汶川大地震,奧運會,那時候我們情緒很激動,因為我們都知道自己是中國人。我從小沒唱過國歌,後來特意去學了三個月的普通話,結果連“秦小珍”的名字都念不好,以前總說“你們香港人”,說得我也變習慣了,說“你們内地人”,再想一想,對啊,我們就是沒有根。

這種感情,我就放到了《陪安東尼度過漫長歲月》裡,我對這部戲的表達上的投入是最多的。

現在我最感謝的導演就是包貝爾了,因為在五年前,我遇到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因為這件事,導緻我在法律上暫時不能做導演,錯失了很多工作機會,這時家裡人還生病,急需要錢,我好害怕,天天躲在屋裡,懷疑自己今後還能不能再做這個工作,一度患上憂郁症,去看了醫生。

好在很久前拍《四大名捕》時我認識了包貝爾,當時他還很小,是光線的新藝人,我們關系一直很好,他知道我遇到麻煩,就主動找我,請我做《胖子行動隊》的副導演,我這才有工開,生活才繼續下去。一直到現在這部《東北戀哥》,我心裡都十分感激。

接下來,我要繼續反思自己,在導演的崗位上,我還要表達什麼,這是最長久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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