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狙擊手》拍太好了嘛?

不是的,檔期其他片子,太差了。

是老謀子寶刀不老,枯木又春,再上層樓麼?

也不是,其他導演堕落變節得更加徹底罷了。

或許有人要說,拿張藝謀這種大匠級的,去打一票雜牌軍,勝之不武。

試與張藝謀自己比較,就拿近期作品來說。我認為,《狙擊手》比《懸崖之上》好,但不如《一秒鐘》。如果無感《一秒鐘》,那麼恭喜你,春節檔可以不看電影,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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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手》有一些套路處理——可能比我下面提到的,還要多。

有精神軍迷也提到,美軍開坦克炮,一輪輪轟自由跑動的步兵,國際玩笑嘛。

問題是,這批抗美電影裡,開的天大玩笑,那還少麼?放回電影裡,作為劇本沖突,比這個更大的問題,難道不該是倆美國兵,為何偏要棄長揚短,開個坦克回去領賞。說到底,全靠腦補,吃你入戲。

再拿《水門橋》作比較,它随處有比《狙擊手》更大的問題:軋過我軍戰士血肉之軀的野蠻坦克……抱歉,我從未見過,能開得如此之慢,動作遲緩有如僵屍烏龜的模型坦克,堪稱本屆坦克之大辱。

原因何在?因為開坦克的,不是我軍戰士。一輛沒有被繳獲的坦克,它不可能是一輛好坦克。坦克隻有到了我軍戰士手上,它才是所向披靡的戰地武器。倒過來也解釋說明了,為何美帝援軍一到,它二話不說,坦克到位,萬炮齊轟,直接炸起了眼皮底下的水門橋。天啊,難以解釋這一幕,因為下一幕,水門橋還好好的。雖講他們第二天就能修好橋面,但美軍這樣子慷他人之慨的搞法,我萬萬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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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在故事上,《狙擊手》有反派死于話多,主人公開挂過于逆天,迷戀子彈時間特效畫面等等等,然而,這些年抗美電影拍到這裡,隻有老謀子把對手當人了,同時,也把自己當人了。

人是什麼啊?

人會痛,會哭,會死。還有,不可以對小孩子開槍。

美軍演員的表演,當然有電視劇之嫌,尤其那位長官,好像不該在戰場,而是更應該呆在精神病房。但他們已經比較像生活在1950s,地球上的人類了。反觀《水門橋》,太上皇麥克阿瑟如一麻風病人,臉譜到宛如弱智,更有陰暗角落做陰險狀的龍套小人,總之,對面美軍,軍服一再XXL松垮,出場隻為+1+2送分。

《狙擊手》故事,表面上隻是你來我往打冷槍,一輪又一輪爆頭的鬥智鬥勇,爬來爬去。我倒是沒想到,還可以用那麼多條命,換一條命(其實是一條情報)。試想,拿掉情報這個潘多拉盒子,它不就是一版拯救大兵、小股連隊的拍法麼。劇本用上一個朝鮮小孩,緩和沖突節奏,動靜結合,也帶出了偵察兵這類作戰單位。再來,電影還可以把戰友情,搭挂在相當有限的隻言片語上,鐵闆、照片、勺子、望遠鏡……這一類物件,樣樣有章法。

常含着淚水的主人公,被連長認為是情感過于豐富,不像個鋼鐵打造的英勇戰士。然而,在這樣的人物身上,這不正是電影院觀衆最希望從一部電影獲得看到的東西麼——不然,共情從何而來。有人當然可以對一座塑像或冰雕共情,但我做不到。

貫穿電影始末的畫外音和配樂,也未必是必須的。但考慮到這種大環境,挂橫幅大字都已是慣性操作了。

反觀《水門橋》,作為《長津湖》的裹腳布,我對它毫無期望。

吸引我最多注意力,是連接橋堡,一排四道的水管。它在場景造型上,幾乎掩蓋了缺乏辨識度的水門橋主體。你也知道,它會派上用場,但不能想象,水管被用得如此含糊不清,狂轟亂炸之下,居然隻有我軍炸出的一個小小缺口。它居然,真的隻是又大又粗,排排放的水泥管道而已。

可在視覺上,它被凸顯得比水門橋要壯觀強烈得多。這正是電影的問題所在,在高山速降等幾幕,電影略有徐克的飄逸動作影子,可它基本還是一部用硬邦邦的水泥管子粗細,來表現我軍戰士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電影。他們被軋、被炮彈撕裂、被冷凍火燒(祈禱被帶進電影院的孩子們心理安康)還能一聲不吭,堅決完成任務。他們站是打不彎的老辣鋼材闆,躺下是敲不碎的新生混凝土。全片充斥的人造雪與特效火,似乎生怕大家不知道????砸哪了。不是說,我不可以接受人造雪,可是,就對比下《狙擊手》,咱們都不用拿别人演員為了演出瘦三十斤之類的肉體打磨故事。似乎抗美電影不在意“這些細節”,隻要精神在口号在,那麼,勝利和票房,就都是屬于我們的。

《水門橋》的最大問題,是反戰已成電影主流聲音的今日,看一群無法傳遞人之疼痛脆弱,而是讓位于訓令口号和油膩特效的大片,不由一再搖頭。換言之,如果隻是好戰,隻是宣揚戰功,那麼,這種電影也根本好不到哪裡去。電影一再表現美軍像傾瀉汽油般的地毯燒烤,癡迷于冰與火的鋼鐵淬煉之歌,在我看來,卻更像停下又滾動的石頭。

一部電影,放諸四海,無非兩個問題:拍什麼?怎麼拍?

《狙擊手》與《水門橋》,他們拍什麼,怎麼個正确叙事,不用多講。

怎麼拍的問題,張藝謀選擇了一個很小的,沒人知道,不被記載,假托畫外旁白被帶過的狙擊陣地遭遇戰。同樣是隻剩一人的悲憫,電影的處理,說不上很好,可比之《水門橋》大張旗鼓的渲染首肯,已經克制。

抒情,看真假深淺。方法,看硬軟直曲。

兩部電影都表現一名菜鳥戰士的成長,《狙擊手》是繞着來講,并不鋪墊專門的文戲,家鄉生活,瀕死閃回之類。章宇們一口西南官話的輪番叫喝下,它顯得柔軟,以小的回合,博大的爆點。以小的陣地,搞大的戰争。你會驚喜地發現,這些趴着的志願者戰士,最後一個個反而能立起來,人物塑造,站得住腳。反觀《水門橋》,你看到什麼?

大場面,大山頭,地溝油旺火爆炒,破銅爛鐵趕英超美的土法煉鋼。

人呢?

一個都看不到。東西南北配合作戰,穿插竄跑,可是,我看不到人。就好比上下集的拆分編排,導緻張涵予含淚緻敬一幕,居然還是對着上一集的冰雪長津湖。這讓覆沒在水門橋的戰士,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