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109分鐘的獨角戲以近乎暴烈的戲劇張力,撕開了司法體系對性同意概念的暧昧态度,更将性侵受害者承受的精神暴力赤裸裸地呈現在觀衆面前。這不僅是一部法律題材作品,更是一面照妖鏡,映照出性别權力結構下性侵受害者生存的困境與創傷——性同意證明的困難,輿論對受害者的苛刻,自我凝視的羞恥,讓追究強奸責任的代價,比說服自己放棄的代價大太多了。

讓我不禁想起房思琪——說服自己是情願的比證明自己受害(尤其作為可能不夠完美的受害人)來說要容易得多,但真的能夠說服自己嗎?

...
女律師泰莎原本是一個意氣風發的法律界新星

性同意——程序正義的斷裂地帶。影片的核心矛盾聚焦于“性同意”的界定困境。女律師泰莎的遭遇極具典型性:她與男同事存在暧昧關系,兩人此前曾自願發生性行為,但某次醉酒後,當泰莎明确拒絕時,對方仍強行侵犯了她。然而法庭上圍繞“同意”的辯論卻如同一場對受害者的淩遲。男同事高薪聘請的大律師反複诘問泰莎當晚的飲酒量、着裝、肢體語言等細節,試圖證明她的“不”并非絕對拒絕,試圖使受害者陷入自我懷疑的崩潰中挖掘出證言的前後矛盾——而這一切也曾是泰莎在作為性侵案嫌犯辯護人時同樣采取過的策略。隻有處在受害者的處境,才能體會到這種邏輯的荒謬性在于,它将性同意簡化為“可撤銷的契約”,卻忽視了女性在權力不對等關系中的真實處境。

令人窒息的是,法律體系對性侵案件的證據要求近乎苛刻。泰莎因創傷後應激反應洗澡毀壞物證、證詞出現矛盾,這些本是人類面對極端創傷時的正常反應,卻成為法庭質疑其可信度的理由。在這樣的系統裡,打赢性侵官司幾乎是不可能的。 影片通過泰莎從辯護律師到受害者的身份轉變,揭示了法律在性侵案中程序正義的虛僞和軟弱——它看似中立,實則被男性話語權主導,将受害者推入自證陷阱的深淵。

...
性侵案發生前後的變化

精神創傷——一場沒有終點的淩遲。性侵是瞬間的暴力,而精神傷害則是持續一生的餘震。泰莎的經曆完美诠釋了這種創傷的複雜性:她陷入自我懷疑的泥潭,質問“是否自己小題大做”;她在法庭上顫抖崩潰、刻闆的自殘行為、不受控制地用他人視角審視自己、以律師的視角在内心反複質詢自己的證言......生理反應暴露了心理防線的崩塌;她甚至對曾信仰的法律産生幻滅,哀歎“這個系統根本不在乎真相”。這些細節精準捕捉了性侵受害者普遍的心理狀态——羞恥、混亂、孤立無援,以及社會對“完美受害者”的畸形期待。

影片最後,泰莎背後堆積如山的性侵案卷宗逐個亮起極具象征意義。每一個案卷都代表着一個被系統碾碎的受害者靈魂。當鏡頭掃過這些無聲的控訴,觀衆被迫直面一個殘酷現實:性侵不僅是個人悲劇,更是系統性壓迫的産物。

...
每一個案卷都代表着一個被系統碾碎的受害者靈魂

獨角戲——身體作為創傷的紀念碑。朱迪·科默的表演是影片的靈魂。她以驚人的控制力完成從精英律師到破碎受害者的蛻變:庭審時的她身姿挺拔、語速淩厲,展現法律機器的冰冷理性;被侵犯後的她蜷縮顫抖,雨水浸透衣衫的意象成為精神崩潰的外化。她一人分飾警察、法官、施害者等多重角色,通過聲線、姿态的微妙轉換,具象化了壓迫性暴力的多重來源——不僅是施暴者的肉體侵犯,更是整個社會對受害者的集體圍剿。

舞台設計強化了這種壓迫感。灑落的雨水既是創傷的隐喻,也暗示着淚水與血水的交織;大屏幕從“第1天”到“第782天”的流水燈則昭示着司法程序的漫長與精神折磨的永續。當泰莎在結尾穿起母親贈送的粉色襯衫逆流而上時,這一抹亮色并非廉價的希望,而是對“改變必須發生”的無聲呐喊。

...
振聾發聩
...
插圖均來自豆瓣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