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好難受,好悲傷,這片子的拍攝時間賦予它并不做作的懷舊質感,它就是過去本身。它太真實的質地讓我逐漸接近恍惚,收音并不是收音,是永遠煙雨朦胧的的過去,是千禧到一零年代那個永遠在新建工地,永遠在拆遷的年代。幹淨的寂靜的陰沉白日,渺遠的地方有清脆的,遠的,近的,敲打聲,傳來。它太接近于真實,所以我想起個人的生活記憶。
牆上的拆字,所有人對之凝望、微笑、諱莫如深、交換我看不懂的眼神。一些隐含的悲傷和隐含的歡暢。拆遷的廢墟,廢墟裡殘存的獎狀、挂畫、玩偶。過去被推平。精神原鄉坍塌,那個坐标點卻一直在那裡。在重回一片廢墟之中,我站在原來的那個坐标點上,發現在這無止境的水泥和鋼筋構築物上居然留下一隻玩偶。柔軟的,小得幾不可見的玩偶。這玩偶無法對抗龐大的推土機和轟然倒塌的廢墟,卻标識着我的故鄉,幫助我在無可辨析的荒原上标識出過去的坐标點。所以我堅持帶回那個已經塵灰累累的小東西。
然而在無盡的悲傷之中我又開始質疑這種自我回憶太私人從而走離了片子本身想要表達的場域。
敲打,敲打,蒼白的陰沉天氣裡我們随着時代的增長而臃腫,然而那敲打聲永遠清脆到可以在空氣裡傳播久遠,使你無法辨析其來源遠近。我想起很多片落下的記憶。這種陰沉的清脆的過去使我感到一種無法回到記憶中那個原鄉的悲傷。然而我又發覺這悲傷毫不合理。毫不合理。
生活的諷刺随時随地誕生,淹沒在水下的舊城同時注視其上背負的河流和船舶,船舶上載負沉重的人,沉重的人拖曳着他們沉重的魂。魂魄浸濕厚雲,鈔票蘸滿泥水,寶藍色礦泉水瓶稱量水位。這些濕淋淋的魂最後都要被淹沒,塵歸塵,土歸土,來往之間,山河故裡。
無可救藥地感到渾身是雨水,所有人在即将到來的洪水中尋找諾亞方舟,然而真實到醜陋的那些算計、悔恨、欺騙、斤斤計較、尋找和逃離。就是這個年代的這個城市的生活。
說到這裡,難道這樣的現實就是真實的現實嗎?文藝創作為之加上必定的欺瞞和篡改,我們無法斷言這必定是真實。它同樣隐含許多的超現實元素而顯得滑稽。基于現實的超現實從荒誕走向你不得不相信。混淆黑白之中,無法說誰愛上了誰,誰憎恨着誰,哪些是真實的。
因為它太真實從而我感到難過,這醜陋的真實讓我感到觀念意味上的無所适從和不喜,但是它所代表的那個年代又無比真實從而喚起了所有的共同記憶。關于江水,關于汽笛聲,關于清脆的敲打聲,關于永遠陰沉的潮濕天氣,關于那些人和人之間言語之間的寂靜時刻,那些斤斤計較,那些荒誕的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