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探1900》上映12天,已經突破25億票房,雖然不及同檔期的《哪吒之魔童鬧海》,但在陳思誠導演的作品序列裡,是一次久違的勝利——他此前的兩部導演作品《外太空的莫紮特》《解密》,紛紛遭遇了票房的慘敗,這讓因《唐探》系列跻身大陸頭部導演的他,陷入了口碑危機;而由他監制的作品《誤殺》《消失的她》《三大隊》卻屢獲成功,讓人不得不懷疑他要向一個“成功的監制,失敗的導演”轉型。這次,“誠師”終究還是靠《唐探》系列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挽尊”

文:張宇培

策劃:抛開書本編輯部

似乎,陳思誠作為導演,隻有靠《唐探》才能維持他的高票房戰績?畢竟,他口碑遭遇滑鐵盧的《唐人街探案3》仍能在春節檔席卷45億票房,而他監制的《誤殺》《消失的她》則是國産犯罪片賽道中的現象級票房爆款。從“質疑陳思誠、理解陳思誠、成為陳思誠”這句業内名梗也可以看出,似乎存在一條近乎于“陳思誠模式”的高票房電影制作捷徑,再加上陳思誠近年來屢屢作為中國重工業電影代表高調出席和發言,以至于獲得“誠師”這樣一個半調侃半加冕性質的稱号。

如果大陸也有像“新好萊塢四大小子”這類說法的話,那麼陳思誠也許就算得上其中之一。幸虧有了《唐探1900》,他上兩局的兩連敗終于獲得了重新挽尊的機會。我們今天就來詳細說一說,讓陳思誠屢屢獲得票房成功的《唐探》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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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誠作為大陸重工業電影代表對談丹尼斯·維倫紐瓦

01

針對《唐探1900》影片質量,比較多的質疑點在于“案件過于簡單”,這确是事實。雖然《唐探1900》通過沿用《唐探3》中“涉及政治選舉的鐵案”這一設定,把“破案”和“解決排華危機”劃上等号,從而非常高效率地聯結了“推理片”和“愛國主旋律”兩種類型,但是影片仍然在大段的“運送槍支行動”的叙述中,使角色的探案行動完全停滞——這種停滞可以總結為兩種影片類型的割裂。而從《唐人街探案》的第一部到第三部,這類問題幾乎一直存在,而且是越來越嚴重。而值得玩味的是,這一嚴重劇作問題似乎并不影響觀衆為它們貢獻票房。

02

《唐人街探案1》在2015年底橫空出世之時,其實是被觀衆看作“誠意之作”“口碑黑馬”的,原因就是在推理部分處理得非常紮實的同時,喜劇段落也決不與推理主線有太大的割裂,也就是“喜劇”和“推理”兩種類型平衡得較好。《唐探1》有兩個很聰明的選擇——一是選用的是一個包含了盜竊黃金和殺人的雙重案件,二是讓主角之一的唐仁(王寶強飾演)成為那個無辜的唯一嫌疑人。它讓整個案件不隻是單純的探案而已,而是通過撲朔迷離的人物命運去增添懸念的層次:“希區柯克”式的驚險片(重人物命運)和“福爾摩斯”式的推理片(重謎團)就被很好地兼容在一塊兒了。

影片中,阿香把衆多角色藏進家裡造成笑料的那個段落,明顯是仿《九品芝麻官》的經典片段,但《唐探1》卻在影片前四分之一的地方就放置了這一橋段,也就是說,影片在開始沒多久,就引出了共四波人物——逃亡的秦風唐仁、暗中幫助唐仁的警察坤泰、找唐仁要失竊金子的同夥們、抓捕唐仁歸案的警察蘭登。在推理片中放置這樣大塊的喜劇橋段,就很容易使推理的主線陷入停滞。而《唐探1》的這一橋段中,所有角色都和“盜竊黃金”+“殺人”案件有着直接關系,而且還有一條非常明确的“擺脫追逐”的逃亡線貫穿始終,這樣,就避免了這段插科打诨和嬉笑打鬧顯得過于脫離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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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最後我們看這四撥角色在這場躲藏鬧劇之後分别達成了什麼結果——逃亡者秦風唐仁成功從坤泰手中獲取探案的關鍵資料、逃亡者成功脫離同夥們和蘭登的追捕,但蘭登的助手偷偷放過逃亡者,又留下一個人物謎團——看似一整場鬧劇結束,但叙事動力确實是在有效推進的。

03

《唐人街探案》從第一部到第三部,都沿用了“幾撥角色在同一空間中誤打誤撞鬧笑話”這一喜劇橋段。《唐探1》的這個空間是在“阿香家”,基本動作是“擺脫逃亡”;《唐探2》的這個空間是在“糖廠”,基本動作是“各路偵探來追查案件”;《唐探3》的這個空間則是“停屍房”,基本動作是“搶占死者屍體”。我們詳細看《唐探2》,由于它叙述的是一個正在發生的連環殺人案,所以相比于《唐人街探案1》中對單一謎案的“探案”,《唐探2》更趨近于“追案”,即上一個案還沒太探明白呢,新的案件又發生,從而不得不着眼于當下的新案件。那麼,糖廠鬧劇,即是各路偵探紛紛“追案”追到同一起跑線的結果。

雖然《唐探2》的唐仁秦風同樣帶有“逃亡者”的色彩,但它并不如《唐探1》中的逃亡色彩濃厚,尤其是完全不能使觀衆為東躲西藏的唐仁秦風感到緊張。同時,這段“糖廠大亂鬥”在“追案”這個層面也并不精彩,觀衆并不能感覺到各路偵探在“追着案件跑”,隻有嘩衆取寵的“偷感”和狹路相逢後的“胡鬧”,最後所有人在一團混亂中發現屍體,也就是“追案失敗了”。很難說這到底是一種徹底荒誕化的處理手法,還是隻是單純的“糖分超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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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2》為“追案”而非“探案”的特性,還在于影片将嫌疑人宋義(肖央 飾)與唐仁秦風二人長期綁定,使他們均成為“逃亡者”,從而對案情的了解相對警方來說有一定滞後性,必須“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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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3》中停屍房的鬧劇,相對來說緊張度還是要強一些,畢竟,相對于《唐探2》糖廠中幾波人不明不白地亂闖,停屍房鬧劇确實是緊緊圍繞着“搶屍體”作戲的。而且,它比《唐探1》中阿香家鬧劇的劇作難度還要再高一些,因為“搶屍體”的戲份不但涉及“這些人為什麼要偷屍體”,還要讓各波人“以為自己偷的屍體是正确的屍體”。後者完成的不錯,但前者卻很薄弱,可以窺見,這場戲的核心在于喜劇性的營造和多條人物線之間交錯帶來的爽感,而并不在于探案行動的嚴謹和合理性。其實,《唐探3》全片都是這樣的創作思路——大場面鬧起來、唐探宇宙連起來、包袱随時抖起來;案件呢?鬧的差不多了,随時斷點續播即可。

這個不良的傾向,在《唐探1》唐仁秦風救出被綁架的阿香以及随後他們各自吐露不幸過往的段落中初現端倪。這段在劇作上的問題是,所有沖突都是通過“找金子”這一叙事動力來引入的,然而“找金子”始終是一條遊離于探案主線的副線,往往是出于編劇層面的需要,用這條副線實現一些綁架戲、突圍戲、群鬥戲等等——而在叙述探案主線的時候,這些找金子的角色就仿佛消失了一樣,沒有對主線施加任何的動力或阻力。這其實是很多一般類型片常有的問題,最多隻能算劇作的瑕疵,畢竟《唐探1》的探案主線還是比較紮實的,而且對“驚險”與“推理”兩種懸疑類型的處理做到了此消彼長,既不是呆闆地呈現主角到處走訪探案的過程,也沒有完全脫離主線探案叙述的逃亡驚險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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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探案1》中,秦風查完所有監控後,并沒有交代結果,但通過後面的劇情可以推測,這時秦風已經得出“兇手提前七天藏在案發現場”的結論了,但主創選擇不讓秦風立即說出這一點,從而讓其行動領先于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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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2》則試圖在複制《唐探1》一些模式的同時,加入一些變化。除了前文所提及的“糖廠大亂鬥”段落的沿用外,《唐探2》很明顯地想要複制“逃亡+探案”模式,而這次作為嫌疑人逃亡的角色不再是主角唐仁,而是配角宋義,于是主創就讓宋義加入唐仁秦風一起探案,這樣他們就都變成逃亡者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橋段的複刻和升級,比如偷服裝店、倍速看監控、用大量特效呈現推理過程等。

而相對前作的變化之處,除了讓各國偵探紛紛加入探案之外,還将案件由“過去完成時”變為“現在進行時”,不斷發生的連環殺人案往往中斷了之前“探案”的叙述鍊條。相對于《唐探1》中秦風總是領先于觀衆選擇正确的探案方向之外,《唐探2》中的秦風似乎常常在費盡心思争取同步案情的最新進展。在主角前往市立圖書館找到撕下關鍵一頁的經書之後,推理探案過程就不得不停滞,因為新案件馬上發生了,主角要努力“追案”。直到主角被暫時監禁時,他們才開始“斷點續播”,重新開始整合線索并“探案”。

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在《唐探2》中,似乎“驚險”和“探案”已經不再相容,當他們在“探案”叙事線集中推進時,是在被監禁狀态下的,造成的效果是,驚險段落“跑跑跳跳”,探案段落“一動不動”。這也可以看作是兩種類型的一種互斥,但在這裡“驚險”和“探案”畢竟還是圍繞同一件連環殺人案件去設計的,割裂的問題不是很大。陳思誠導演在這一“融合”手法中嘗到甜頭了,把這種簡單粗暴的融合手法也放到《唐人街探案3》中,于是出了大問題——《唐探3》,需要和“探案”主線進行融合的副線是“連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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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2》中,主角将連環案件的信息進行整合并尋找出規律的情節,是在牢房這一密閉空間内靠純文戲去推動的。

06

《唐探3》的整體叙述線不可謂不滑稽。這部影片開始時,主角所接到的案件是一個關聯到政治選舉的“鐵案”,死者和嫌犯剛好是政敵,主角就是被嫌犯用重金請來為他翻案的。為了沿用前兩部作品“逃亡+探案”的模式,主創沒有直接偷懶地沿用前作“讓嫌疑人加入主角團隊”這一方法,而是采用了徹底的荒誕化手法——當主角在兇案現場查到一個對嫌犯極其不利的證據(一個黃銅花瓶的兇器)時,唐仁和秦風因為“酬金”和“正義”之間的沖突而争搶這個兇器(這證明秦風已經不想翻案并拿酬金了),而當死者的女秘書也恰好來到兇案現場并表達了對嫌犯的憎恨後,唐仁又因為好色而一改之前求财的态度,向女秘書展示對嫌犯不利的兇器來讨好她,正巧被恰好趕到的警方看到,于是這一兇器被警方得到,嫌犯的翻案計劃徹底泡湯,主角便背負了嫌犯的追殺令,成為“逃亡者”。這段情節與其說荒誕,不如說是在亂編——秦風和唐仁關于“酬金”和“正義”的沖突根本是“旱地拔蔥”,生硬得沒有任何道理可言,更别說連續在同一地點依次遇上死者女秘書、控方偵探、警方的過重巧合感和刻意感了。

《唐探3》更滑稽的還在後頭。在給主角團加上“逃亡”動力後,本要追殺主角團的嫌犯勢力從頭到尾一點動作也沒有不說,在關鍵證人被綁架後,綁架犯給主角團的任務就仿佛“低俗版跑男”一般,隻有迎合觀衆趣味的綜藝感,毫無電影該有的劇作和空間合理性。主創以為讓這些荒腔走闆的情節和“拯救關鍵證人”産生關聯,就算是加入叙事動力了,然而這麼長的一段花拳繡腿,對于整個案件來說,就隻解決了一個關鍵證人的安危,難道這不是叙事效率極其低下和偷懶的做法嗎?更何況,在成功拯救了關鍵證人後,影片同時讓秦風被陷害殺人而遭逮捕,從而将劇情徹底停下來,隻為扯出“唐探宇宙”的一堆人物,鋪墊陳思誠的“複仇者聯盟”,鋪墊完之後,再說這些行動全都是主角團隊的“一盤大棋”,主角因此莫名其妙就被放出來“斷點續播”地繼續探案了。當秦風被放出來後若無其事地和他的隊友說“最關鍵的物證在那輛車上,快行動”時,我努力回想,這一證據鍊是怎麼接上的?上一個探案點是不是還在死者的女秘書的證詞裡?可那證詞和那輛車毫無關系啊?看着他們“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我突然想到那個日本偵探向觀衆描述他們“那盤大棋”的時候,他說“我們分工明确,秦風被捕是為了負責破解密室的案子”,我才想起來秦風在牢房裡的一大段關于密室的顱内推理——原來主創不讓主角呆在密閉空間裡,就不會寫推理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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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3》中與秦風惺惺相惜的日本偵探野田昊(妻木夫聰 飾)。

其實,我個人認為,《唐探3》最後在法庭戲中真正開始叙述案件後,那個案件謎底的社會性和人性複雜度是令人驚喜的。隻不過,如果是為了這盤醋包的餃子,那即使醋再好,這餃子也不能太破爛不堪吧?當我第一次看時,被案件的真相所觸動之後,我隻覺得主創硬生生将從未在正片出現過的劇版人物逐個拉出來表演“出場秀”的行為也太“唐”了吧?第二遍詳細分析了劇情結構之後,我才意識到這部《唐探3》是一整個“含唐量”超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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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探案》從第一部到第三部這一路走來,叙事越來越不講究,以至于口碑在逐步走低。當決定買票看《唐探1900》時,我的内心是忐忑的。然而不得不說,這部确實正常了許多,而且令人驚訝的是,主創大量地舍棄了這一系列原本鐵打不動的某些喜劇元素,如“糖廠大亂鬥”那樣的多組人物狹路相逢的笑料、突然插入莫名其妙的金曲造成笑料等等,低俗笑料也少了很多。然而,喜劇退場了,主旋律卻被大幅地增加,正如前文所說,類型割裂的問題在這一部中依然沒有被解決。主創似乎習慣于把“判斷出案情的關鍵證人”設置為一段情節末端的扣子,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去塞其他無關情節——但《唐探3》裡,那些無關情節至少還是出于案情堵在關鍵證人這一環,而關鍵證人必須被救援的前提下的;《唐探1900》裡,那一大段運槍、被捕、越獄反抗的無關情節開始之前,連環殺人案剛剛發生了又一案、而且主角們已經将“死者的女傭”定為了重要證人,然而在無關情節開始後,這些就全部都不交代了,那麼請問這案情是堵在哪一環了呢?這樣看來,《唐探1900》被歸為新式主旋律是一點也不過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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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探1900》主角相對于“救中國”來說,似乎并不太想破案,明明已經早已将女傭定為關鍵證人,卻非要先經曆一大段“救中國”的運槍和越獄行動之後,才想起來去女傭家看一看。

相比陳思誠所監制《誤殺》中的對案件的就事論事,《唐人街探案》系列有太多案件主體之外的元素,無論是喜劇段子、異域風情還是愛國情懷,陳思誠很少将它們做到巧妙結合、互相交融,而是各自為政、東拼西湊。然而,這一系列卻從未因為這一嚴重問題而在票房上失利。可見,“陳思誠模式”被诟病的原因或許也正在于此——它讓行業的從業人員們發現,我們即使不講究劇作和人物,也能獲得成功,觀衆也認賬。這确實是一股不良的風氣,應該被時代摒棄,且這也并不是我的個人好惡,我很客觀地說,這種藝術生産模式是愈發成熟的AI完全可以全面接管的,想整出這些玩意,難道它們不比你們人類在行多了,要你們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