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已上映的暑期檔電影,口碑還不錯的主要有3部,《隐入塵煙》,《人生大事》,與《神探大戰》。

《隐入塵煙》口碑最好,但在影院裡已經看不到排片了,想看都看不到,帶着一股絕塵的氣質與大衆漸行漸遠。

剩下《人生大事》與《神探大戰》兩部更為賣座。

如果說《人生大事》這部内地家庭片側重表現的是人性之溫暖良善,那麼《神探大戰》這部香港犯罪動作懸疑片,則是将人性中的另一個反面淋漓盡緻地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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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部影片帶有一種狂飙突進的力量,以催命般的快節奏裹挾着你,從一個場景到另一個場景,從一個案件到另一宗案件,開篇就甩出了陳年舊案屠夫案、魔警案,巨大的信息量還沒等你消化過來,啪地又抛出了神探案。

這飛快迅猛的節奏,導演韋家輝真是鐵了心,不給觀衆一秒鐘走神的時間。

但真正抓住我心的,既不是一樁接一樁匪夷所思的案件,也不是激烈打鬥、槍戰追擊爆炸大場面,而是彌漫了整部影片的“癫狂”氣質,這一氣質更集中地聚焦在劉青雲飾演的“癫佬神探”李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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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曾是O記總督察,偵破香港百宗以上案件,素有神探之稱,後因精神問題而被迫離職,如今栖身在天橋下,将日夜琢磨的冤案寫滿了橋柱。

他擁有驚人的斷案直覺,對冤案錯案無比執着,終日癡迷于探究真相、找出真兇,即使他早已不在其位,也從未有一刻放下過這種對案件的執着。

他身上的“癡”,已經到了偏執的程度,心心念念的都是罪案,口中說的盡是瘋言瘋語。

于是我們在影片中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隻見一個男人慌慌張張來找李俊,說有人假冒神探之名要殺他複仇,求神探救救他。轉而卻從這人口中得知,他竟是背負了22條人命的連環殺人犯。

李俊說我憑什麼要幫你這個人渣,來人竟是一副委屈的口吻:“人渣也是人啊,也有父母啊。”竟讓人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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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劇情進展,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都是李俊的幻覺。李俊已然癡迷到了癫狂的程度,仿佛人格解離,有着嚴重的幻聽幻視,在别人眼中他自言自語地說瘋話,其實他是在與幻想中的兇手、受害者甚至是死人對話,常常争執不休。

因為常年浸潤在案件中,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琢磨每一處疑點,他能看透其中每一個關聯人物的心思,包括兇手的犯罪動機、作案手段,他從蛛絲馬迹入手,推演、代入、重現,直到了如指掌的程度。

不瘋魔不成活,李俊似乎擁有某種“神通”,能看透人心,直達真相,但他的這種神通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因為若想探究到真相,他需要代入罪犯的視角看待事情,才能更準确地找到犯罪動機,推斷出具體的犯罪行為。

“與怪物戰鬥,小心自己成為怪物。”

這句話在影片中反複出現,貫穿全局,它是整部電影中起到畫龍點睛之用的“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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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風光無限的神探李俊,是如何被驅逐出警署,地位一瀉千裡走向下坡路的呢?

因為他的精神問題。

而他出現精神問題,正是他始于第一次看到怪物的時候。

彼時,李俊辦案闖進現場,隻見屍橫遍地,流血漂橹,他舉着槍往裡走,瞳孔放大,精神緊張到極緻,越是往裡走,氣氛越是詭谲怪異,他看到了那個青面獠牙、雙瞳充血突出,長着蝙蝠般翅膀的怪物。

李俊被吓到了,反應劇烈,舉槍拼命射擊,而同事眼中的他,則是像瘋了一般,對着空氣開槍。

搭檔黃欣(李若彤 飾)舉報了他,他因精神病症而被警署開除,黃欣取代他坐上了總督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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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經辦罪案,與罪犯打交道,李俊不隻是與人性中的邪惡打個照面而已,而是長久的面對、常年的浸潤,他趟過人性陰暗面的河流,親身走過那人間煉獄,見到了怪物的模樣。

怪物的形象,并不是如有的人所講是韋家輝作為“行活導演”簡單粗暴地給個特效的電影Bug般的存在,而是影片中一個重要的隐喻。

它是人性之黑暗面,人性之惡的具象化身,也是神探李俊這個主角身上發生重大突變的一個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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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此之前,總督察李俊是個破案無數的功成名就的警探,那麼這次事件,則标志着他突破了一名警探的單純身份,一步踏入黑暗的領域,進而走向“神探”之“神”性領域的轉綮點。

在此之前,李俊單純站在警署所代表的正義力量的一方,他所對抗,所與之戰鬥的,是站在對立面犯下累累罪行的罪犯,是殘忍而猖獗的犯罪活動。

在此之後,李俊的世界,不再是一個界限分明的世界,他接觸過太多的黑暗邪惡,親眼見證了自己内心的那頭怪物,它是隐藏在人性中的另一面,同樣具有巨大的力量,毀滅的力量。

它也不僅僅是李俊個人心中的怪物,而是代表了人性中另一個極端的面向。

至此,李俊陷入了更深的人性掙紮,陷入更加激烈的對抗與戰鬥,這一切首先發生在他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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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你看他瘋瘋癫癫才是正常,因為他陷入了人性中正邪之争的混亂,善惡纏鬥的迷亂,光明與黑暗的交織與對抗。這種情況下,人很難不瘋癫。

你不得不承認,他甚至開始對兇手共情了,在他的幻想世界中,殺人犯也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也會訴苦自己也是爹生娘養的人。

他漸漸地模糊了正邪對立的界限,開始邁向了“神”的境界——慈悲,他看到的惡人,同樣是可憐的人,來找他求救的惶惶不可終日的可憐人。

他已然突破了“探”的身份,而更接近于“神”的境界。甚至某些時刻在他意識的疆域裡,善惡、正邪的二元對立,都在漸漸地模糊、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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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俊終究不是神,他依然會回歸到一個“神探”的身份,站在警探的立場上,查明真相、緝拿真兇,懲治犯人,杜絕犯罪。

在“神探案”中,李俊遇到了對手,一個幾乎沒有正常人性的邪惡的代表,這個人物的存在甚至可以說是刷新了神探的認知。

他的身份更為複雜迷離,隐藏得更深,僞裝得也夠深,且潛伏在警署内部。一人串聯起震驚香港的三個離奇案件——屠夫案、魔警案與神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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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禮信開槍殺死了李俊的女兒,逼李俊也殺死他方禮信剛出世的兒子,以驗證一下自己會不會痛時,李俊被眼前的惡魔般的男人震驚了,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喪盡天良毫無人性連自己親兒子都要殺的人嗎?

此刻的李俊正經受着怒焰烈火的考驗。痛失愛女的痛苦與仇恨,瞬間席卷了他,殺了懷中的嬰兒就能複仇,李俊内心劇烈掙紮,善與惡、愛與恨在人心的戰場上作着殊死的搏鬥。

這一刻,李俊心中良善的一面勝利了,他收起了自己的仇恨,沒有把喪女之痛肆意宣洩,更沒有把對其父的仇恨,加諸于其子身上。

罪惡,在他身上終止,仇恨的熊熊大火被他生生撲滅,掐熄在經受過烈火燒灼的痛楚心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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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大戰結束時,李俊擡頭,又見那個青面獠牙、長着翅膀的怪物,從火焰中撲棱而起。

他抓起槍一陣狂亂射擊,直到怪物消失不見。他問站在一旁的陳儀(蔡卓妍 飾):看見了嗎?

陳儀說:看見什麼?

李俊:有怪物。

陳儀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最後點點頭,肯定地說:看見了。

聽到這句,李俊神情激動,嘴巴半張着,久久不能平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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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特别觸動人心。陳儀不是在敷衍李俊,她也不是真的看見了怪物的景象,就像李俊親眼所見那樣。

陳儀在這一刻,在經曆了所有一切之後,她在這一瞬間懂得了李俊,懂得了李俊眼中的怪物、他内心正經曆着的痛苦以及與怪物的鬥争。

在這一刻,也唯有陳儀能夠與李俊共情,因為,她也是經曆過煉獄的人。

陳儀是早年屠夫案的受害者之一,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她曾被“屠夫”連續毒打了3天,僥幸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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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逃出來之後,就遇到了方禮信,這個一身正義的警察幫助她,照顧她,不嫌棄她的傷痕,與她結婚生子,或許是方禮信的“愛”,曾把她從煉獄的邊緣拯救回來,讓她可以重回人間過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她全心信任的枕邊人,居然是當年加害于她的惡魔,而她,隻不過是他最滿意的作品。

在某一刻,陳儀也經曆了她世界的崩塌吧,仿佛重回煉獄,所有昔日的恩愛都是虛假謊言,是表面的幌子,最後露出的是面目猙獰與邪惡無情。

陳儀更是以切身經曆,見證了人性中黑暗與邪惡的一面,她看到了那隻怪物嗎?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她知道李俊口中的怪物是指什麼。

終于有人,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東西,懂得了他正在經受什麼,所以李俊在得到陳儀肯定答複時才如此激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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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這一次經受住了考驗,人性中光明的一面戰勝了黑暗,他的心志愈發堅定,人格的維度也得以拓深,更加複雜與寬厚。

那麼,這是否意味着他邁過了這一道坎,就能一勞永逸了嗎?

未必。

神探案告一段落後,李俊回到警署當O記刑偵顧問,他依然執着地走在探案的一線,而隻要他繼續與罪惡相搏,他勢必會繼續經受着這種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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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結尾,李俊翻開文件,顯示了三則新聞,其中兩則分别是方禮信母親與哥哥意外離世的報道,大家此時都已知道這不是意外,而是方禮信所為,第三則新聞卻是關于神探李俊過世妻子的,标題是“神探醉心探案,妻子抑郁自殺”。

此時響起了德語版的尼采的箴言:

“與怪物戰鬥,小心自己成為怪物。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凡不能殺死我的,将使我更強大。”

李俊凝視面前的玻璃,玻璃映出的是方禮信的面容。影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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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安排絕非閑筆,導演是故意的。這是個巧妙的結局,堪稱神來之筆。

它把影片的叙事空間拉到了更深一層的層級。

這種程度的鋪排,有心的觀衆看到此處,不由得疑窦叢生:什麼?這裡是否在暗示,神探李俊在與怪物的戰鬥中,未必是赢了?

這是不是一種故意的引導,此時的李俊已然是個亦正亦邪的人物了,更有可能成為一個危險人物?

或許更進一步,導演有意暗示,李俊或許早已在這場善惡的厮殺過程,被怪物同化過,犯下過不可饒恕的罪行?李俊,是否就是下一個方禮信呢?

再或者,以某種最為溫和善意的揣度,這一幕僅僅是神探李俊,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的一種自我警醒呢?

導演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精妙結尾,語義暧昧地給觀衆留下了足夠大的想象空間。

如果這片子要拍續集,那麼這裡已經埋下了一個漂亮的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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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帶有一種癫狂的氣質,不但是神探李俊一副瘋瘋癫癫的模樣,反派神探組織裡那些為親人複仇的年輕人,個個瘋狂不羁,為了複仇不計代價。反派大Boss更瘋,而且是沒有人性邪惡到底的瘋狂,他的結局是死在堪稱劇中善良代表的妻子陳儀之手,恰是死得其所,善了結了惡,惡終結于善。

當然神探李俊還是首當其沖,當得起這“癫狂”的靈魂人物,而且這種“癫狂”氣質,是被打上了劉青雲烙印的。很難想象,如果不是劉青雲這神仙般又瘋又魔又神的演技,這個角色會是什麼樣子。

放眼全片,劉青雲絕對是最閃亮的存在,是這部片子的靈魂,他自帶那種“癫狂”勁兒,令整部影片的風骨一下子撐起來了,通過他“瘋癫”的表象,隐隐透出《神探大戰》的精神内核。

最後,向那些執着的、癫狂的、拓寬人類認知疆域的、耗盡心力在燃燒的光一般的人物緻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