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沒有任何炫技,隻是冷靜地、克制地記錄。有近乎紀錄片的真實,卻也有強大的情感沖擊力。叙事樸素,力道千鈞。它相信故事本身的力量。人物塑造極其成功。 小貴和小堅都很飽滿,他們有血有肉,他們的選擇即便有對錯,也都能讓人理解甚至共情。兩位性格迥異的主角,讓電影的思考維度變得立體而豐富。

送快遞——掙到車——在北京立足,這條邏輯鍊在小貴心中如鋼鐵般堅固,不容置疑。所以,當這個世界突然不講道理時,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那令人心疼的笨。他不會争吵,不會算計,隻會一遍遍地重複:“那車是我的。”用身體去捍衛,守着那輛車,追着那輛車,甚至為此頭破血流。小貴隻認自己努力打拼來的一切。在旁人看來是笨,是軸,但對他而言,是他與這個世界對話唯一的最後的武器。這種“笨”,是進城打工的外地人面對工業城市時的茫然與執拗。那輛銀光閃閃的山地車,在他眼裡不是青春的時尚單品,而是一頭耕牛,一畝田地,是他安身立命的全部資本。他拼命讨要單車,更是在讨回好不容易為自己的人生建立的秩序和尊嚴。看着他一次次奔跑,一次次被拒絕,我們心疼的,不僅是一個少年的辛苦,更是一個純真信念在複雜現實面前碰壁。

小堅與小貴形成殘酷對比。他有家,有學上,衣食無憂,但他的世界是傾斜的。父親的食言、同學的攀比、青春期的自尊,像無數細小的針,在看不見的地方,無孔不入。他生活在北京的胡同裡,卻渴望融入一個更光鮮更酷的北京。對于他來說單車不是謀生的工具,而是融入圈子和獲得愛情的通行證。他内心那種不快樂,不滿足,源于一種更深層的存在感的匮乏。他擁有的東西,無法為他赢得渴望的認同,他渴望的認同,卻又無法通過正當途徑獲得。于是,他選擇了最快捷也最危險的方式,去填補那個内心的空洞。他用偷來的家庭的資源去換取這份認同。他偷來的,是一個關于體面的幻夢。也正因如此,當車被奪走,他感到的屈辱才如此刻骨銘心。被奪走的不是财産,是他好不容易構建起的、脆弱的自我。

小貴的幸福目标是具體的,可觸摸的,隻是一輛車。找回單車,就等于找回了全部生活。他的目标單一,所以他的痛苦純粹,快樂也純粹。而小堅呢?他身處一個更複雜的社會網絡,一輛單車隻是欲望的起點,同輩壓力、青春期自尊和都市消費主義不斷地刺激他。他得到了車,會渴望女孩的青睐,得到了青睐,又想要在哥們面前更有地位……他的幸福是懸在眼前的胡蘿蔔,永遠在奔跑,卻永遠差一點點。他的不滿足是一種現代常見的富貴病。他不用像小貴那樣辛苦打拼,他有基本的生存保障,他的幸福感的阈值卻更高,更難被觸及。這大概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寫照吧。上帝是公平的,你擁有的越多,感到幸福的難度就越高。

看到小貴最後扛着被砸得變形的單車,蹒跚走過車水馬龍的街頭時,我感到一陣心碎。一個純真世界,被冷酷地毀滅了。變形的車,紀念小貴失去的謀生工具,也紀念小堅破碎的青春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