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分子》


這裡的城市是猩紅的暗室。
淑安是一個蘋果,她鮮嫩的外表使人永遠想不到她會帶來怎樣的焦躁和苦果。在我看來,她很讨人厭,原生家庭的缺陷不應該成為解釋她性格形成的主因。小強讓風吹進暗室,牆上“淑安”四分五裂,他對她的幻想成為了滿牆狼藉,我想這是好的。很好的故事,小強改過自新,浪子回頭,重歸舊日女友的懷抱,好的故事(?)。
周郁芬是爛熟的李子,你看她平常那樣,和李子皮一樣酸,一樣澀,沉默不語,抽煙,寫書,潦倒極了。從她那場面對李立中,實際上也是面對觀衆的獨白看來,她真是個受束縛的标準理想主義者,渴望自由和變化,渴望新的開始。她也不是看不上李立中的生活,但肯定或多或少有些厭惡。這樣的一個女人,擁有一段遺憾的感情,又自命不凡,想必離開李立中也是時間的問題,畢竟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你真的懂我嗎?”,這句“擲地有聲”,不過是對她自己來說的,她自己沒懂自己的生活,躲進情人的翅膀,在清晨得到第一次孕吐,就是新的開始嗎?這李子,一口咬下去,前調酸澀,中調甜膩,後調味苦,“哇”一口吐出來,一灘紅色的爛泥,這就是周對生活的理解。
就是這樣一灘爛泥糊住了李立中的世界。當然這不是說李立中是什麼無辜的中年純情歐巴,隻是說相對這個結局,他顯然可以有相對正常的生活。說白了,從他和周郁芬的婚姻開始起,這一次分裂就開始積蓄條件,所有環節準備就緒以後,那一通電話就成了偶然的必然。
這電話既已撥出,就無關真假了,誰在意呢,隻有李立中在意,其他人誰也不在意,周郁芬在意嗎?不。這通電話的意義不在于揭露真相或是捏造謠言,它是為周郁芬找到了一個看到豁口的機會,它讓她明白,哦,他媽的老娘早就可以離開這個男人了。
僅此而已。
所以一切都是玩笑,李立中是最當真的人。
李立中,一個中年男人單調的生活,無非家庭和事業,現在,二者都被徹底摧毀了,他不崩潰誰崩潰?在片子裡甚至找不到他宣洩情緒的出口,他就這麼壓着,嘶,心事越來越重,日子不順遂的一切都開始上泛來到他周身,不幸,自作孽,孤獨,他不瘋誰瘋。當他在小沈的公司情緒爆發的時候,當他擡頭看見主任的時候,我想他就應該明白了,這生活,也就這樣了。
他被害了,被自己,被别人,孰輕孰重,這結論因人而異。
恐怖分子,原來不是指暴徒,而是指被施暴的人,在那樣的境遇下,恐怖遍地。
依我鄙見,還有一種解釋,就是恐怖的分子。分子,物質中能夠獨立存在的相對穩定并保持該物質物理化學特性的最小單元,這對應人,排列組合過後,生成兩個字,生活,且反應可逆。
我們企圖對抗的虛無何嘗不是生活中的恐怖分子,一種異質感,一種演員和幕布和背景疏離的荒誕感呢?人際關系彌合不了,沒有藥的。所以,當我們提起我們自己,不能再聯想到任何事物時,那得有多恐怖。我們作為獨立的個體,連最自我的私人生活都将無我們容身之處啊。
然而,最恐怖的還是電影中異質感隐晦的代際關系。這體現在那個“好故事”裡,我發現小強與女友,同李立中與周郁芬間存在着如此的對應關系,思慮良久,也隻有苦笑苦笑。
這就是楊德昌的《恐怖分子》手術刀下閃爍的寒芒。這是一張被沖洗出來的迷途。迷途不可怕,現形後依舊迷惘的迷途才是絕望。
這迷途,憑借我個人之力,無解矣。
綜上,《恐怖分子》,滿分,但由于我不想承認自己在它面前所展現的無能,所以,零分。

2025.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