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阿克曼的这部浪漫爱情喜剧在她的作品序列里真的很被轻视,甚至好像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如果“严肃”是杰作的一大标准,那浪漫爱情喜剧可能真的出不了几部标准杰作,“浪漫爱情喜剧没什么营养”算是我迷影这些年最大的刻板印象之一。然而那些拍出了个体差异、观念碰撞的爱情喜剧确实是很有趣的,就像它的简称“RomCom”那么有趣,我经常用粤语的调调读这个简称,成功把RomCom读出了神经喜剧的味道。说起来神经喜剧更不严肃,感觉这种类型就是因为太神经了所以才叫“神经喜剧”。我能想到的神经喜剧杰作其实并不是因为时代久远才自动成为杰作的,比如《淑女伊芙》和《育婴奇谭》,它们的“神经”是那么的自然,它们的导演、演员和其他工作人员总是用有趣又不说教的方式演绎“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这个论点。我觉得神经喜剧跟RomCom是有联系的,如果能在神经喜剧里找到好些杰作,那么RomCom也不该那么被轻视,哪怕拍《沙发上的心理医生》这部RomCom的是拍出了《让娜·迪尔曼》的香特尔·阿克曼。
阿克曼的风格在这部比较类型化的电影里里得到了延续,几乎一看那些表现空间的镜头就能看出是阿克曼的作品,虽然这一部里的空间设计和静物陈列看起来比较浅显,但是那些绿植总是以阿克曼最想要的不同状态出现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这句关于绿植的话读起来很奇怪,但是观众或许看到分别在男女主角在巴黎和纽约的房子里的绿植的样子就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感觉这里存在一个有点像悖论的东西,就是作者风格在比较类型的电影中才能得到更好的检验,阿克曼正是一位很突出的电影作者。
对我来说阿克曼有意想不到的喜剧天赋,这在她的其他电影里也能找到证明,比如《提行李箱的人》。我非常喜欢她用在这部喜剧上的那一套错位戏法,虽然这其实朴素到难以称之为“戏法”,但是这个故事的根基让这种朴素显出了一种粗糙的有趣,差不多算想一出是一出了,可能这里也混杂了一些神经喜剧的精神。男女主角的相遇源于交换住所,他们一个是住在巴黎的舞蹈演员,一个是住在纽约的心理医生,他们在同一段时间想去另外的一个城市游玩,于是就登报交换住所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交换住所这样的事,这个我在另一部二十年前的电影里也有见到过,那就是安格拉·夏娜莱克的《马赛》,交换住所的两个女生分别住在马赛和柏林。说回《沙发上的心理医生》,女主角住进纽约的房子以后,甚至还“得到”了心理医生的身份,她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男主角的访客的心理医生。而男主角在巴黎过得乱糟糟,可以说是完全适应不了,拍摄这些段落的方法论应该就是来自《提行李箱的人》的,当然也来自阿克曼其他空间存在感非常强的电影,她的电影最有趣的就是人物看起来都封闭在一个又一个小盒子一样的空间里,然而他们又总能在封闭的空间里一个人冒险。男主角一开始回到纽约后也搞不清楚状况,他成了躺在沙发上的“病人”,然而包括男主角在内,女主角根本不是用心理知识来帮前来咨询的人们解决问题的,说起来玄而又玄,她几乎完全靠着自己的善良和同理心,非常称职地完成了她阴差阳错得来的更体面、难度也更高的临时工作。此时男主角原本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被短暂剥夺,而女主角在自己原来的世界里就有的心地善良的可贵品质并没有在纽约消失,像社会地位差距那样现实的东西在男主角不得不随便找一件能穿就行的衣服穿的时候终于彻底消失,RomCom终于可以推进。
这部电影里还有一种比“梦幻”更梦幻的“不梦幻”,因为朱丽叶·比诺什和威廉·赫特看起来是一个非常不搭的奇怪组合,不知这是不是阿克曼刻意而为之的演员阵容。不过我觉得既然已经有那么多错位的设计了,他们的“不搭”才更是这部电影的灵魂啊!再说了,如果不看《淑女伊芙》,我们又能想到芭芭拉·斯坦威克和亨利·方达在神经喜剧里的化学反应会那么强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