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開始就已經簡潔、快速又完美地呈現出一種等待着的迷惘無望的狀态/姿态(這一段甚至想起王家衛的阿飛正傳),鏡頭在人與物之間快速對切,謝霆鋒扮演的阿傑盯着被風扇吹落的課本、熨燙衣服、窮極無聊地喝水、焦躁難耐地坐着,電視裡響起的鈴聲以為是自家電話的鈴聲,終于忍不住的留言可卻得到對方不接收他的留言的回複,自欺欺人地将電話擱置着不讓任何人打進來。這裡出現第一行字幕和片名,然後鏡頭緩慢運動,直到我們看見阿傑和張柏芝飾演的Jeannie的親昵合影貼在冰箱上,照片中Jeannie可愛地吐舌(與鄭中基扮演的角色在超市分手時,Jeannie在那時也做了一個可愛的吐舌表情,這是否是導演刻意地安排)。

這一段場景裡有一個剪輯伏筆,阿傑出門的畫面,看完電影後再重看這個畫面當然就不難猜測他出門是為了要跟蹤Jeannie,哪怕他曾經說過:再也不會這麼做了,但一旦陷入一段新愛情後,他還是這樣做了。

與其說導演想要傳達出人在愛情中會反複地踏入同一條河流中,不如說是人總期望自己在愛情中能改變能得到成長,但到頭來卻發現人總還是原先的他/她自己,但這種發現、這種無法改變并不具有貶義意味,反而在電影呈現中讓人覺得靈動。

這就是這篇影評想要分析的一大主題,在電影的一開場就清楚地傳達出來了,但開場這一幕必須要看到電影結束才能明白——結尾和開頭是一個應承閉合關系。當然這一主題的完整發展是由Jeannie和Alan的戀情來完成的。

電影展現了12個夜晚,而這12個夜晚又正好貫穿整一年的時間,以Jeannie的生日開始,又以她的生日結束,而這又對應着一段愛情的結束,與另一段愛情的開始,12個典型的夜晚完美呈現了一段完整的戀情。

Jeannie和Alan頗為戲劇性的相識,又分别在7-11超市裡相繼上演分手戲碼,這兩場戲裡值得引人關注的就是旁觀者的存在。前者分手時,一對戀人在超市買了速食泡面,男生吸面時發出很大的聲響,這制造了一種喜劇效果,一點笑料,後者分手時,超市店員同樣在微波爐裡加熱食品,被女生呵斥,同樣有了一點笑料。不過這是對于觀衆來說的,對于被分手的對象來說,這其實更加劇了他們的絕望和痛苦,于是整場戲就有了舉重若輕的效果。這種效果同樣在後面Jeannie為Alan去取電腦的戲份裡也能窺見,店員不耐煩地和奶奶打電話,笑料十足,但對于等在一旁的Jeannie來說,這段時間是極其難熬和内疚的,于是也就有了取回電腦後與顯得漠不關心的Alan的爆發争吵直至分手。

在兩人還處于熱戀期時,也就是第3夜,字幕标題為:隻有戀愛中的人才認為他們的相遇不是偶然的。這裡Jeannie說出的話擁有一種命運論,他們的相遇相愛是命中注定,他們是天生一對,其時Jeannie相信這種冥冥中命運的力量是超過兩人愛情的力量的,哪怕她肯定不會認同這一點,但潛意識深處不合邏輯的命運的安排還是占據了上風。

注意電梯内的表白,當經曆“換裝風波”後Jeannie質問Alan到底喜歡自己什麼時,不等Alan回答,她自己就說無論Alan變成什麼樣,就算一無所有也會喜歡他,這種笃定地喜歡中不可避免的摻雜了相信命運的力量,于是在結尾之處我們知道這個幾乎是誓言一般的話語輕易地(或許也可以說是極艱難地)敗在了同樣是由命運造就的誤會之下。

從許多小細節裡都可以看出Jeannie在每一段戀情中其實都屬于勉強自己依附男友、有點迷失了自我的性格(但導演高明之處是不隻單純塑造了此一柔弱性格,更塑造了會下定決斷分手、古靈精怪、相信命運等複雜性格),在機場和Alan争吵離開,後在地鐵上兩人化解矛盾玩起遊戲,Alan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說了一句這樣才對嘛。鏡頭拍到Jeannie聽到這句話時的表情,一張難言的委屈的但又順應的臉。在她去前男友的攝影棚裡拿回自己的東西,看見了一本自己從來不會看的書時,明白曾經的自己多麼順應,這也是一個小小細節。

而電影中那段最動人最深情最被人稱道的獨白在此時去看也就成了Jeannie最痛苦得遮蔽自我的獨白,盡管這一段的确動人,且擁有強烈的文學性,她說自己明白了,也好像的确成長了,不再依附他人,不再跟随他人,将目光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而這樣深情的獨白之後,鏡頭轉到Alan,他卻睡着了。這段深情的獨白看似是她的一種自我出走自我成長,但其實辨認之後仍發現一切圍繞着Alan,所以Alan理所應當睡着。

兩人的複合在外人看來或許顯得奇怪,但隻要和Jeannie一樣我們堅信他們的戀情是一種天注定時,就能明白為何她會對其戀戀不忘,總是要尋求複合(Alan的态度總是暧昧徘徊這點當然也說得着),這裡的Jeannie很難說真的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問題,應當說她仍處在盲目的潛意識之中。

所以當她在片尾處得知“真相”後,簡直不敢相信,打電話與朋友反複确認是否真的看到前男友“出軌”,而朋友不明白她為什麼此時這麼較真,明明已經過了一年,明明她和Alan複合後如此甜蜜,她當然不明白此時的Jeannie對于自己和Alan的戀情産生了幻滅之感,她失去了對于兩人愛情的想象,失去了兩人的一種可能,因為這份戀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在命運之外有着她自己的“錯誤”選擇,整段戀情就是基于這樣不斷的“錯誤”選擇而建立起來的。回到最開始,朋友為她占蔔之後,說“不是你騙他,就是他騙你”,而她以為是男友在騙她,但真正的事實是她在騙男友(但這幾乎是一個死循環的悖論)。

明白了愛情的“錯誤”之後,她不再愛Alan了,她終于知曉了一種愛情的真相,或者說知曉了自己對于愛情看法的真相,她從迷霧中走了出來,看見了自身,回到了自身。她躲開、逃走、徘徊在街上,而Alan則焦急尋找,此時兩人的角色發生了對轉,她先看見了尋找着的Alan,突然悄悄跟在他身後,并且已經在心裡做出了決定,不讓他發現自己,就這樣遇見了謝霆鋒扮演的阿傑,與他産生了一段對話,阿傑講了他會跟蹤前女友一直跟到生病,病好了就覺得對方不值得。于是一切回到開頭,形成閉環,舊日戀情也在這一刻結束,新的12夜戀情又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