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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抗拒洪常秀在《逃走的女人》裡美妙而冷冽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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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海報

他用這種方式将所有的丈夫、情人和情場老手都趕到了邊緣,或者更确切來說,将他們都隔離在了門外的樓梯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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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常秀憑借《逃走的女人》獲得第70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

男人們雖然沒能在這場姐妹情深的大戲中現形,女人們也終于可以不必生活在男人們的凝視之下,

但他們依然構成了一道奇特的宛如幽靈的風景線,并且時不時地在影片中閃現(背影或是暗中躲藏,門前或者遠遠的身影,抑或是,遠行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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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雖然洪常秀的電影越來越有其局限性,越來越女性化——

他眼中從此隻有他的缪斯女神、他的女伴——光芒四射的金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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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中飾演感喜的金敏喜

但洪式經典主題——男人的意志不堅和懦弱——并沒有完全從影片中消失:

這該死的男性氣質仍在那兒騷動,但是以一種有些怪誕的抽象的方式呈現出來(片頭的農場裡可怕的公雞、雖不在場卻明晃晃在那兒打擾女主和她朋友聊天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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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它被封鎖在一個新世界的門外,确保了兩個永遠不可調和的世界的決裂——

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在這個新世界中,那個令洪常秀的女演員們不斷被灼傷的情感小劇場終于被懸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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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自從《獨自在夜晚的海邊》(2017)中女主徹底的逃離開始,洪常秀的電影中就彌漫着一種新的憂郁——

一種壓得人無法喘息的憂郁——它源于對離别、抽離和遺忘的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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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劇照

然而這種無聲的憂郁雖然讓人陷入一種符合韓國國民性的追思情緒和一種難以名狀的喪失感裡(韓國人稱之為hàn),

卻絲毫不意味着一種死寂又肅穆的疏離感,也不意味着洪常秀步入遲暮之年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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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在夜晚的海邊》劇照

相反,它為洪常秀開啟了一種新的抒情形式,越來越克制、越來越低聲呢喃,卻也越來越動人心弦,導演正是透過這種震撼人心的脆弱感來講述自己最新的故事。

他的影片中這種關于隐退和謹慎的追尋(《草葉集》(2018)裡咖啡館中美若芭蕾的靜置,以及《江邊旅館》(2018)中蒼茫的白色或是消逝的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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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葉集》劇照

與其說是一種間離或是升華,不如說是一種回歸自我,一種來自深處的絮語和一種對于作品本身的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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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旅館》劇照

《江邊旅館》中,年邁詩人的衰亡和兩個閨蜜之間的故事裡蘊含着兩股力量,

這力量不停地将一個關于遲暮的故事推進成一首湧動着無限生命力的輕盈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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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旅館》劇照

影片中最美好的理念之一,便是旅館周圍一片雪景,既提醒着我們即便是在這樣的一場逃逸中,

洪常秀的電影中也從不缺乏生命力(比如《草葉集》中肆意蔓延的背景植物或是《逃走的女人》裡的那片大海),與此同時,又象征着一種暫時的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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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葉集》劇照

《江邊旅館》中兩位女友消失在白雪皚皚的地平線上,讓人想起洪常秀影片中的一個标志性鏡頭——

《處女心經》(2000)中,首爾空蕩蕩的大公園裡,人影消失在冰天雪地的地平線上,絢爛的開頭(導演最初作品中宏大壯觀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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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女心經》劇照

和尾聲的暮光(一種近乎虛無的結構和不時的幽靈般的閃現)營造出一種高度的美學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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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女心經》劇照

作品中關于結束、逃逸、衰老和青春的描繪,使其在周而複始和明顯的斷裂之後完成了自己的延續性。

《逃走的女人》完全圍繞着金敏喜所飾角色一一拜訪的女人們展開,那些女人是強大的,同時又是邊緣的,這标志着洪尚秀電影軌迹中一個堅決又自然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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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他後期的幾部作品中已經通過一個個猶如金鐘罩和氣泡一般交錯又獨立的空間——

酒店房間、悶不吭聲的蠶繭、懸置的遠景,以及那些隐匿在若有似無保持距離的表演之下的聲音(想想金敏喜在《草葉集》的小酒館裡偷聽和展開的對話)來尋求一種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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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葉集》劇照

而這次的轉變,可以說是洪常秀最終極的避難所。

那些小團體被打散了——至少不再有《你自己與你所有》(2016)中的狐朋狗友和藝術家們的激烈與嘲諷——

而洪氏影片中唯獨沒有改變的,是那柔軟而強大的姐妹情誼,而這種情誼在《逃跑的女人》裡發揮到了極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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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導演的這個避難所也可以說是金敏喜的避難所,一個逃逸女人的形象——

尤其是在《江邊旅館》中——也和她的私生活有所共鳴(在她與導演洪常秀的绯聞曝光之後,金敏喜曾一度被韓國電影圈下了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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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旅館》劇照

這或許也解釋了那種甘美與幻滅扣人心弦的融合,而洪常秀的電影像是懸置在了這種融合之中。

《江邊旅館》中的雪景猶如一支穿心利箭,營造出一種令人震驚的似曾相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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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旅館》劇照

金敏喜的逃逸畫面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另一個故事、另一場逃逸——

《處女心經》中女主角李恩珠2005年的自殺,這可能是洪常秀所有作品中最隐秘最深處的難以愈合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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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女心經》中飾演秀貞的李恩珠

一個個美麗的身影消逝了,洪常秀最新的幾部電影中那沉默又駭人的力量,與其說源自于某種死亡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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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女人》劇照

不如說是來源于那些暗黑的灼傷、鮮活的陰影和那些逃逸的女王,她們在自身的空洞裡絢爛地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