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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瑪雅人關于人類世界末日的預言中,我們始終能感受到人類社會文明在曆史的發展進程中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未知的好奇,以及對于末日的幻想。喪屍如《釜山行》,預言如《2012》,災難如《全球風暴》,科幻如《流浪地球》……在各國導演對于世界末日的想象與表達方式背後,圍繞着天災人禍本身的罪魁禍首其實一直是人類自身,這也是我們借用藝術所想向人類傳達的觀念:愛護環境,敬畏自然。

而在我看完《雪國列車》之後,不得不敬佩奉俊昊導演在這部影片上花費的心思與構想。它是繼《漢江怪物》後,奉俊昊所獻給我們的最具誠意也是極具挑戰性的韓國災難片。

影片改編自法國同名的科幻漫畫,講述全球79個國家為了逆轉溫室效應,往大氣層中散播制冷劑“CW-7”,卻引起了氣溫驟降而導緻地球被冰雪覆蓋,人類無法正常生活。這時出現了由威爾福德公司設計制造的環球列車“破雪者号”,幸存群衆踏上這輛由永動機牽制的列車,按照社會階層排序進入對應的車廂生活,由此展開了在列車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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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國列車》雖由韓國導演拍攝,但是影片主要是啟用美國人,整個故事情節的設計也類似于好萊塢的英雄叙事。電影中發生的所有場景都是在列車上,導演總共設計了18節車廂,尾部車廂是社會最底層人民居住的地方,這裡“髒、亂、差”,充滿凄慘與痛苦,這也是劇情爆發的源頭。正因為窮苦勞動者不斷被上層剝削壓迫,底層人民的領導者柯蒂斯帶領大家密謀造反,企圖在列車上掀起一場革命。

在這部電影中,奉俊昊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他對于大格局的設定以及對于小細節的把握,這是任何災難電影都沒有深入挖掘,或者向我們展示過的。

從哲學探讨,我們知道“烏托邦”是空想社會主義的創始人托馬斯·莫爾所提出的,這是人類思想意識中最美好的、萬物皆平等的幻想。而影片中卻是社會各階層分明、等級森嚴的制度,資本家、特權階級控制列車,掌握底層人民的命脈,這裡類似于“反烏托邦”的設定,物質文明高于精神文明,道德淪喪,等級制度橫行。不過縱觀全局,就會發現導演的野心遠不止如此。

導演在電影中設定列車行駛的先決條件是永動機,這本就是反物理學的。在大雪覆蓋的地球上,為何列車每年都要環行一次?人類無法在戶外生存的前提下,如何檢修鐵路?這些科幻設定其實都是一種形式感的設定,包裹在其中的,應是對等級制度的思考和貧富階級矛盾沖突的聚焦。如果末日來臨,我們仍要回歸“叢林法則”,遵循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适者生存”,這才是人類無法忽視的矛盾的根源點,也是具有現實意義的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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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這趟行駛在雪國中的列車,是用以小見大的手法來展現人類社會的一個縮影,電影一開場就有各種強烈的視覺對比。窮人每天隻能吃限量提供的“蛋白質塊”,居住的環境不堪入目。随着第三車廂的士兵出現在這裡,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底層人民是毫無尊嚴與地位的。關于這些士兵的形象,完全是以美國大兵的造型設計的,也是暗喻他們作為民主社會的機器,冷血自私,殘酷暴力。他們背着機槍,卻将槍口對準人民,實際上是作為統治階級的權力工具出現的。

上層階級想要聽小提琴演奏,便來這裡找小提琴演奏家;需要征用五歲以下的小孩作為手動部件,去維持永動機的正常運作,就來這随意地帶走底層人民的孩子。人們的反抗被士兵以血腥暴力的方式鎮壓,這幾處細節的展示都是在無形中放大了兩極的尖銳與矛盾關系。

在這樣的場景中,頂着“花童頭”、戴着圓眼鏡、口含假牙出場的女頭目,置身于如此慘烈的環境裡,仍要發表一番毫不留情、尖酸刻薄的演說,警告所有的民衆“什麼樣的身份便呆在什麼樣的車廂,永遠不要企圖反抗權威”,這樣充滿鎮壓意味的講話配合着女頭目死闆、天真、刻薄的形象,與民衆不甘憤怒的畫面形成強烈的對比,也昭示着人們極力想要反抗上層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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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慣例,哪裡有壓迫哪裡便有反抗,而反抗軍裡必然要有一位能統籌大局的人。男主人公柯蒂斯在列車上呆了18年,在他企圖發動這場革命以前,就已經發生過四次革命,且都以失敗告終。他吸取教訓,利用不斷收集的“克萊諾(一種具有迷幻效果的工業廢料,在當時類似于搖頭丸)”,在第二節的監獄車廂裡找到了這輛列車的前安全系統設計師——南宮明秀,以及南宮明秀的女兒尤娜,與他們進行交換:南宮明秀每幫起義軍開一道列車的門,就給他一顆克萊諾。

作為影片中另一位重要人物,南宮明秀的出現正式揭開了劇情的發展,我們也得以看到,整部電影就是在起義軍不斷向前打開新的車廂中,層層推進的。柯蒂斯等人在進入第四車廂後,才發現他們這些年所吃的食物是用蟑螂的屍體而制成的,而為他們制作食物的保羅雖然也是底層人員,也在吃着這樣的食物。從這裡的細節裡也可以看出,底層人員的内部存在着一個死循環,他們無法進入到上層車廂,自給自足地吃着車上的垃圾,卻永遠無法擺脫這樣殘酷的命運。在這樣的内部格局中,他們隻能苟活在列車上,卻要接受無止境的壓迫利用,這也是導演對末世人類制度的一種思考與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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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柯蒂斯等人進入第五車廂時,等候着他們的是一支蒙面軍隊。蒙面軍隊中的每一個士兵緩慢地傳遞着一條碩大的鯉魚,用它為他們的斧頭開刃。對比他們的悠閑從容,起義軍卻是如臨大敵的慌張與焦灼。導演利用這樣強烈的反差對比,昭顯了一場惡戰的來臨。最終起義軍在這場鬥争中損耗了74%的兵力,這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與伏筆。從蒙面軍隊的裝扮中,以及他們用日語喊出“萬歲”,我們可以看出導演在這裡是想隐喻軍國主義,他們相當于法西斯陣營的納粹主義者,擁護的對象便是殘忍暴力的統治階級。而随着起義軍前進,也逐漸讓這個列車的腐敗的社會制度,與資本家的醜惡嘴臉不斷暴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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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起義軍的人數急速銳減,柯蒂斯帶領少數人進入到第六車廂以後,才開始步入了這趟列車的另一世界。如果說之前的美國大兵、蒙面軍隊是緊挨着下層人民的軍隊機器,從這裡開始,才是逐漸擺脫了下層的地獄生活,真正進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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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車廂的供水區,第七車廂的果蔬區,第八車廂的水産區,以及第九車廂的肉類區,是專門為上層階級服務的。這裡的工作者其實相當于社會裡的中産階級,他們相對于下層人員待遇較好,卻隻能服從于上層的統治階級,這層階級的勞動者在社會中最難反叛,卻也難以帶來新的改變,隻能囿于所處在的階層中。

第十車廂是教育區,卻是為上層階級的子女提供服務的,在這個車廂中故事情節的設計也是極有内涵的。這些學生從未接觸過底層的車廂,對着起義軍說出“聽說你們是吃着垃圾長大,睡覺都是在糞便上”這樣天真卻又殘忍的稚語,在這裡已然放棄了我們所認為的基礎教育,孩子們全部的學習内容都是圍繞列車創始人——威爾福德的紀錄片學習,隻要求他們歌頌威爾福德的事迹,明白反抗者都是他們的敵人。這樣病态扭曲的洗腦式教育斬斷了人的思維,将孩子們變成了信徒,隻信仰威爾福德卻對現實的變化與狀況一無所知。這樣誇張卻又諷刺的電影情節,加重了對社會階層制度的渲染,給人一種畸形怪異的氣氛。

我們知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他們物質條件滿足的情況下,過來才是教育,卻又不是給孩子正常的教育内容,他們還隔絕了底層群衆的孩子,體現了上層統治者的虛僞與野心,也是對這樣扭曲的一個社會制度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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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教育區之後的車廂,越往後,越能看出上層階級的腐敗與奢靡。他們在咖啡廳裡悠閑地喝着下午茶、在閱讀室裡安靜地看着書、在裁縫店裡準備制作一身新衣服,甚至有貴婦人在做着頭發、一群纨绔子弟在酒吧裡醉生夢死,這裡俨然與底層車廂的環境截然不同,越是回憶之前的環境,越是被這樣的生活所震撼,這是在末世裡根本無法想象的生活環境。而實際上即使在末日到來之前,上層階級的生活也是如此,這樣末日始終是底層群衆的末日,與上層人員無關,導演對于末日社會的一種假設,也是在反問現實社會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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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部電影中末世原因的由來,導演在影片中一筆帶過,卻也不難看出是人類自食惡果的下場。我們企圖改變環境,終究反被環境改變。這是許多電影都會講述的教育點,在這裡我們默認了它的重要性,導演将更多的目光彙聚在末日已經來臨,人類處于這樣的大環境下的一個狀态。

抛開一切無用的假設,我們可以看出導演的良苦用心,他将鏡頭放在人們内部的鬥争中,始終不變的社會制度在這個世界裡曆經一個轉變,在現實中它一直存在,然而在末世中還要被繼續無限的放大,這樣的環境比起末世的生存條件,更令人痛苦與畏懼。

影片最後,在柯蒂斯進入最終的引擎車廂見到威爾福德後,才明白這是威爾福德與他心目中的領袖——老吉列姆之間的一個計劃。他作為起義軍的領導者,實際是充當着一個“革命先鋒”的角色,在柯蒂斯的計劃中,這場革命的成功便是把老吉列姆推上最高位置,卻從未想過與他們一起生活在底層車廂的前輩,也是統治階層陣營的。

這場革命中清理掉74%的人,就是為了保持列車上的生态平衡,而之前的革命其實也是如此,所謂革命原來一直是統治階級清洗社會的手段,柯蒂斯一路往前,便是充當了這個計劃的棋子。這樣的真相無論是對于故事中的主角,還是對于置身事外的觀衆,其實影響都是很大的。在柯蒂斯進入引擎車廂之前,他身邊的起義軍便全部犧牲了,他與南宮明秀最後的一場對話,提及了自己上車後被士兵收走了所有的物資,他和所有底層車廂的人相互殘殺,靠吃人肉活了下來,才等到後來的“蛋白質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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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每個人都有原罪,沒有可以置身事外的善人,卻也并非都是罪無可恕。柯蒂斯帶領大家反抗,卻也并非絕對正義的存在。威爾福德作為統治階層的最高者,從人們踏上列車那刻,便默認了等級分明的制度,他給人們生的希望,卻讓人們失去好好活着的機會,甚至充當着上帝者的角色,不斷制造殺戮以平衡列車上的環境。對于這個微縮社會的建立,我更多的感受是,它的存在是為統治者階層服務,它不像一個正常的生活環境,卻不得不一直維系下去,也是底層人們對于生存下去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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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結尾也揭開了南宮明秀的這個角色的重要意義,他作為劇情中的攪局者,不斷收集克萊諾的原因便是将它作為燃料引爆車門,讓人們去外面生活。作為電影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擔任着先知的角色。他是唯一一個在觀察外界變化的人,也是第一個提出外界的冰雪在消融的人。在柯蒂斯看到底層車廂的孩子在引擎中充當部件時,他失去了對永動機的信任,與南宮明秀一起炸開了列車的門。

影片的結局比較開放式,沒有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我猜測炸開門後南宮明秀和柯蒂斯都已經死掉了,他們在車門炸開的瞬間護住了尤娜和引擎中的孩子,這場爆炸也導緻整個列車完全炸毀了,影片最後定格在尤娜兩人一起走在雪地裡,看見了雪原上的北極熊。也許正如南宮明秀所說,冰雪在消融,他們可以走出列車生活,但結尾也并不意味着孩子們可以活下去。

南宮明秀的存在是倡導大家走出舊世界,發掘外面的新世界,但是無法說明他就是正義的先知形象。這場爆炸将列車炸毀,鐵路也無法再使用,他的不計後果讓大家失去一個本可以生存的地方,但摧毀了舊世界之後,我們看見的外面也并不如想象中美好,甚至不一定有前途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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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導演在這部電影中,沒有偏向任何一方,卻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思考與宏觀構架。《雪國列車》的意義遠比我們想象中深遠,它在合理的想象範圍,引入社會中關于制度體系的構建,讓我們對于當下、對于未來,也有了更多的思索與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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