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撰文/法蘭西膠片

知道大家這兩天很想看邱禮濤導演或者郭敬明導演的采訪。

但請理解,因為電影裡外裡的問題,這個時間段,他們都很難說話。

尤其是,說點真話。

但這不妨礙我們去尋找有趣的導演采訪。

新導演孫時,處女作《夏日往事》,原名很誘人,叫《三級情書》,改編自張小鲨導演十幾年前的短篇小說《肉蒲團之2000》。電影曾在去年FIRST青年影展産業論壇上引發不小的呼聲。

...
《夏日往事》海報

名字香豔,海報也勾人,但故事,講的卻是清純的80後一代的終極傷感。

現在片子有在愛奇藝線上播出,大家可以去觀摩,還挺有意思的,看完你會發現,這裡面的社會性悲傷,可能還會持續在90後或00後的身上。

孫時導演也很能聊,從他對“電影科學主義創作觀”,到他拍攝《夏日往事》的來龍去脈,一直談到傳媒業家庭出身的他,為什麼放棄新聞理想,轉投了導演這一行。

在美國求學時,有過和已故大師阿巴斯的親密接觸,被大師當衆訓斥過後,他才慢慢意識到,電影本體理念到底是什麼?

孫時要做新片了,翻過青春期傷感的緬懷,他要開啟自己的暗黑内核時代。

一個初出茅廬的新導演,我們現在就可以給他做個複盤。

采訪全文7000字,建議配合電影一起咀嚼,會蠻香,會不丢失營養。

...
導演孫時

01.改編之初:苦大仇深拍得太多,想拍一個美好的

張小鲨和我是很熟的朋友,他在《肉蒲團之2000》的前言引子就說了,本來想把這事拍成短片,但是沒拍,可是他就杠在這記憶裡了,他就把它寫出來了。

我當時看完以後還挺喜歡的。我一直以來拍的都是苦大仇深的,在美國的作業短片也是非法移民題材,就想是不是應該拍一個美好的東西,算是對自己的童年時光有個緬懷。

我就跟張小鲨說,你把《肉蒲團之2000》給我拍吧。他說版權賣出去了,很多人都想拍,你得等。

轉眼到了2018年一二月份,要過新年了,我無意間又讀了一遍,還是挺喜歡。就再問了他一次,說正好到期,我要拍,白送。

我說行啊,你自己說的,我可真拍了。

他說你真拍。

他口頭一同意,我就開始整了。

我這個人對電影的态度,一向是遵從電影的科學和原則,我最反感的,就是沒有主線劇情的那種電影,什麼生活流。

不是說我不喜歡大師電影,《扒手》(法國導演羅伯特·布列松導演電影)裡也有商業。這個商業,是更親近觀衆,讓觀衆能坐下來看。

特别是對中國觀衆,咱們剛從文化沙漠走出來,真的就不願意看很精英的片子。

其實它主線單拿出來,稍微短了一點,得給它抻長。我就按課堂上學的,還有電影市場上教的,該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了而已,沒什麼别的。

其實小說最打動我的有兩個點:一是大熱天下午,兩男孩打籃球,一頭汗,也不覺得累;還有就是最後男孩和女孩一起看碟,放的是《玉女心經》,播的卻是《情書》。

前頭怎麼鋪都可以套路,但最後絕對能一棒子把所有觀衆都拍趴下,都拍懵。

...
導演孫時在片場

02.作者性與社會性:淮南有能源城市衰落的感覺,一到這,我就走不了了

劇本我寫得很快,第一稿不到一個月就出來了,找了很多圈内好朋友看了一下,給了我一些烏七八糟的意見,我也基本沒有采納。

當時大家都覺得,故事很像他們自己各自的老家,但是又感覺不太一樣。

拍這種片,我秉承最高的原則,就是一定要加社會性。不帶社會性的,又恰恰是反映現實生活的片子,那可能不是我想做的方向。

我的拍攝地選在安徽淮南,片子裡那兩個小孩騎車,旁邊那就是淮水的支流。

...
《夏日往事》劇照

它這個地方非常有意思,中國以橫斷山和淮水為界,淮南實際上算是最中原的地方,是曆朝曆代之重地,三國時代袁術稱帝的壽春,就在這個淮南旁邊。

建國初期,淮南是中國四大煤田之一,二戰的時候,日本兵順着山東一路打過來,首要目标就是占領淮南,然後采煤。他們一直采到最終投降,年終投降之前還在瘋狂開采。

原來依靠煤礦,人人富得流油,城中心的那些老街區,都是民國或民國後的房子,建得非常漂亮。兩邊栽的全是梧桐樹,當年蔣介石為宋美齡栽的嘛。全部一水一樣的,老城特别有味道。

然而,這地方突然就沒落了,國家不讓采煤了,怕采多了,像山西、陝西一樣,地下塌陷。

而且國家對這些傳統能源都是限制的,可以從國外用,但不讓自己采。

所以那地兒的經濟瞬間就下降了。原來跑船的也非常多,沿着那條河可以一直到上海,當時還有什麼非法采砂船,特别熱鬧。也是随着采礦的消失沒落了。

淮南GDP,全省倒數,年年倒數。

一瞬間,全沒了。

當時我還挑了好幾個拍攝地,首先想從北京下手,拍小時候去淘碟的故事。但我跟小鲨讨論了一下,既然故事給了我,我也有表達,我想說的是我們小鎮的生活,他不希望我把它改動太多。這很打動我,我說對,小鎮是關鍵。

然後我們又去了另外一個好朋友那,他在上海嘉興,韓寒的《乘風破浪》就在那裡拍的,去那的舊址看了,景非常漂亮,唯一的感覺,太富了,房子修得太好,就連不住的村子都是雕梁畫棟,不太符合我們這個傷感情緒。

最後一個地兒,就是我老家淮南。本來還準備去山西的一個朋友那看看,甚至第五站打算跑東北。

到了老家一看,走不了了。

糊的牆,很沒有美感,樓就像棚戶區一樣,但它所有的外牆都是用很細的河沙做的,乍看上去很統一性,這種統一性又屬于這種能源城市衰落的感覺,最讓我“欣喜”的是,這裡也沒有什麼知識産業。

後來我們拍老城區的時候,正好趕上評中國文明城市,老城改造。

我們第二天拍街道,但他們說,上午就要把這街全拆了,這都屬于違章建築,他們要把它打回解放初期,矮樓全打掉。但我們拍的就是這個矮樓後面帶高樓,高樓前頭有矮樓的這個狀态。

怎麼辦?

就隻能挨個談,跟街道談,街道同意了,施工隊又不幹了,再跟施工隊談,談完了挖掘機師傅又不行……

反正溝通很困難,但最後還是拍了,就跟他們打好招呼,你們拆那邊,先拆着,我們趕緊拍這邊。

沒拍的,您們先手下留情。

...
《夏日往事》劇照

03.激情少年:直到《CMBYN》的情愛戲讓我胃不适,我才确定我真的是直男

聊聊三個年輕演員。

小鲨寫的英子,是一個很文靜的角色,長發飄飄,學習成績好,推個自行車,說話細聲細氣,喜歡穿白裙。但跟我印象中,我喜歡的女孩完全不符,我喜歡那種有點靈氣的,活潑的。

最早剛寫本子的時候,朋友就給我們推薦很多姑娘,其中就有你說很像周迅的付小仙。但當時我可能還想,這是寫初高中的孩子,還是找一個高中孩子來演比較好。

可試鏡時高中孩子來了,問題也來了——現在的高中生,長得都太高了!

我們當年那個兒,很難竄到1.75米以上,來面試的男孩70%以上都1.8米,姑娘個兒也高。

最後就是付小仙,另外還有一個女孩,演過韓寒的《乘風破浪》,就從這兩個女孩裡選。從各方面考慮,還是選擇了付小仙。

...
付小仙

為什麼我覺得付小仙可以?

當時付小仙進組第一件事,就是給了我一張單子,上面寫着她對角色所有的不理解,英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做了自己的人物小傳,但是她沒有完全把這個東西夯實,而是繼續跟導演交流,她給我的問題裡印象最深的是,英子到底對邵傑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到底對他是朋友,還是怎麼樣?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而我的回答非常的導演——我說:所有的都有。

再說那兩個小男孩,我特意讓他們提前八九天進組,我一演話劇的好哥們做他們的表演指導,也沒摳表演,就每天帶他們打籃球,這兩個小孩一直在走藝術這條路,都不會打籃球。

然後給他們惡補我們以前看的漫畫、動畫片,他們這代小孩,何止沒看過《灌籃高手》,連《數碼寶貝》都沒看過,他們就是從《喜羊羊》末期,看到《熊出沒》,跟咱們小時候比慘很多。

再之後,開始排練,兩個小孩的戲基本從頭到尾走完,按照分鏡、站位都給規定排完了。

...
《夏日往事》片場照

他倆沖勁也挺足,就是表演的整體感覺上兩個人會稍微有點不一樣,所以在拍的時候,如果要調戲,就是調兩人的感情,把他們盡量聚合在一起就行,演邵傑的黃晉祺,他可能更多的是來自本源的東西,演苦瓜的胡洪宇,他從小就演戲,所以有些經驗技巧。

現場拍的時候,就讓兩男孩怎麼gay怎麼演,後來挺多人說這樣處理挺好,你拍所謂的友情,這種情誼本來就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離所謂的這種基情其實也就差一腳。

從我自己的感情出發,我一度懷疑自己是同性戀,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有這個感覺,我是異性戀,我喜歡女孩,但我會不會有跟男孩在一起的可能性?

直到我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前奏賊甜美,突然兩人開始搞了,我才感到自己的胃的生理不适,我通過我自己身體的反應告訴我自己,我确實是直男。

其實在性方面,這兩個孩子已經很懂了,不用我再引導什麼。

我跟他們聊《玉女心經》最後舒淇李麗珍大戰的時候,他倆眼神就瞬間亮一下,胡洪宇小一點,當時15,黃晉祺大一點,17,很多時候不用說這麼透,反正盡量讓兩個孩子回到我們那個年代。

...
《玉女心經》海報

可能更多的還是表演技巧這一類,比如黃晉祺他就哭不出來,按照我們國家慣常的表演方法,你應該代入此情此景,想一下自己痛苦的經曆,體驗派嘛,但是他不行。

那用的什麼辦法呢?

聽上去文绉绉的,就是方法派,把肌肉提到那個狀态,最簡單的就是讓他們激動,興奮的時候,演出來的基本上都對。

于是我就讓黃晉祺瘋跑,再把他帶到麥田邊上,對着麥田“嗷嗷”吼,使勁叫。

他不好意思,那我先叫,叫完了,帶着他叫,叫了幾下眼淚就嘩嘩了,根本收不住。

...
導演孫時(左一)工作照

04.懷舊與遺憾:想拍魚塘,找村支書都沒用;想找以前的零食,閑魚上都沒得賣

《情書》那個年代,全世界文藝表達都在輸出普通人的感情故事,抛開了以前的宏大叙事,更傾向于個人。

但《夏日往事》當時拍攝的參考片更多是岩井俊二之前的一個片子。

《煙花》。

我開始的那幾個分鏡就是照着它來的,除了切了個電視屏幕,其它的都跟它一樣,算是一個緻敬。

...
電影《煙花》劇照

我們整個劇組差不多100人,最缺的就是美術,最大的遺憾是我之前看好的一個特别漂亮的魚塘拍不了,搞定不了。

它是一個老塘,四五個魚塘組合在一起,旁邊還有一大片地沒開拓,大草地,很漂亮,有一棟房子單獨在那個草地上,特别符合我的構想。

當時我們喬妝打扮,先去刺探,說我們是來釣魚的,第二天說我們要來買魚,第三天我們又說來寫生……美術在那想得也很多,樹上做點文章,做個秋千什麼的,在旁邊蓋一棟小房子。

最後那個地兒談不下來,死活不幹,給錢也不行。

就特别怪,他說他養的都是高級魚,你們來拍攝,還得往塘裡跳,跳進去魚就死了,算誰的。

我們當時被逼到說我給您安監控攝像頭,您要是發現哪天魚死了,看回放,看是不是我們造成的。最後都聯系到當地村長了,村支書都聯系上了,就不行。

...
《夏日往事》片場照,左二為導演孫時

其實苦瓜的房子離城市特别近,但是那個落差特别明顯,一路走到他們家房子,瞬間就感覺特别空,煤礦沒落後父母沒了工作,就敗了。

邵傑房間裡的2000年那會的小零食很難找,有些淘寶上也沒有,後來我們去閑魚淘,大大泡泡糖那個盒,空的,閑魚賣25一個,問題是我們買了那個盒,大大卷又找不着,反正沒少花冤枉錢。

然後就是碟片,電影裡所有在外面擺出來的,都是我自己個人原來看碟的時候收的,我從北京開着車,把我所有的家藏都帶過去了。

有很多穿幫的電影海報,你一看就知道不是2000年的,我當時大概給美術說了色系,你别給我擺得太醒目了,太誇張,觀衆一眼就看到了,那就不行了。

唯一兩個片子,是我自己喜歡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風櫃來的人》,你得給我擺上來。

這個過程我很快樂,我就喜歡看好多影評人,像你一樣,看這個不對,那個穿幫,瞬間我們能回到進入電影的世界裡。

拍完了,美術問我這些碟要不要扔了,我說你可别扔,我在那邊弄了一個小倉庫,都在裡邊保存着。

...
《夏日往事》劇照

05.一場結局:我整個未成年時光都是在不斷地别離,就因為大家都想往好的地方走

電影拍完了後,又去問小鲨,我說你現實生活中苦瓜現在在哪兒?

他說沒聯系,但是他知道這個人,這個人現在就在開卡車。

我說你為啥不聯系他?

他覺得,他跟這個人的感情,過去可能很濃,現在已經沒那麼深了,很難再跨出聯系的那一步。

這麼一想,我也是這樣。

我在那個年齡,經曆最多的就是離别。我初中時的好朋友,目前還有聯系的,就一個。我小學的時候好朋友,有嗎?一個都沒有。

後來細想,這是怎麼造成的?

就因為大家都想往好的地方走。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北京人,我是上完幼兒園,小學才到的北京。

那時候南方有幾波經商浪潮,從廣州進衣服,就像《本命年》裡賣内褲、賣絲襪,那是第一波。第二波去深圳,倒騰什麼燈泡、電子元件。然後是廣州的物流産業,這是第三波。第四波,就是去北京、上海。我爸媽就是趕着那個時代浪潮,來北京是做報紙。

後來,我覺得整個未成年時光都是在不斷地别離,連上課都是,班裡那時候實行素質教育,一直換班,兩個星期考一次,考完試以後就按考試排名換班。

你怎麼可能認識一個年級的人?

大家都變得很冷漠,不再聯系。

真的還挺孤獨的,我以前就很喜歡看電影,但身邊沒幾個喜歡看電影的。

《夏日往事》之後,對我個人創作來說,我是要翻篇了,我下一步要寫的已經是更加本我的東西了,回歸我自己的稍微黑暗一點的内核本質。

雖然是這樣說,但我拍什麼片子都是掏心窩子,《夏日往事》90%的内容,确實是我的親身經曆。

...
學生時期的孫時

06.迷影者疑:老師課堂上羞辱墜樓而亡的小偷,我後悔學了新聞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電影就是《阿甘正傳》,那時候我媽拉着我在北京地鐵口,有一個賣碟的帥小夥,戴着墨鏡,周圍放着一塑料袋,或者一紙箱子,你到裡頭找,包裝都不一樣。

我媽花了大價錢,買了最貴的鐵盒版的《阿甘正傳》,那是三碟還是四碟裝的,片長版本的最長的一個。

我回家翻來覆去地看,真好看。

《阿甘正傳》再往前的電影啟蒙,還真的就是像《機械戰警》這樣的片子,看港片都是在我初中往後,高中的時候了,那個時候已經有正版的DVD。最喜歡周潤發,把他所有的片全買了。

...
《機械戰警》大陸版海報

當時沒想着去搞電影,家裡人又是做傳媒的,更希望我接着走新聞這條路。

後來我逢人便說,我不學新聞的原因。

我考上的是暨南大學,新聞系全國排行前三。當時剛上大一,身邊同學濟濟一堂。

當時上攝影課,找了一個外頭很知名的新聞攝影師,來給我們放他拍的照片,他給我們放的是一個小偷被人發現了,逃跑的時候吊在吊杆上,結果掉下來摔死了。

他想給我們講的意思是,在所有攝影師都不知道小偷會不會掉下來,等不了,放下相機的時候,隻有他,從頭到尾舉着相機,舉了幾個小時,最後完整地記錄了那個小偷從空中掉下來,摔到地面死亡的那個瞬間。

讓我最震撼的是,他放完以後,他又按那個鍵盤上的鍵回放,小偷又從地上飛到欄杆上,他就這樣反複,說你看他又摔死了,你看他又飛上去了。

全班同學都在那兒哄笑,他也在那兒笑,在那一刹那,我的靈魂受到暴擊!

我發現我學新聞是錯的!

我當時原本的夢想是能做一個像唐師曾那樣的戰地記者,像羅伯特·卡帕一樣的人。

但大部分的新聞都改變不了現實,我想要更有力量的手段,去擊到人心。

大二的時候,學校開了藝術學院,當時張鐵林是院長,其中就有導演課,最後兩年我就沒上我的專業課,能修的都修,修不了我就去那兒蹭,在那兒還交了好幾個朋友,現在還玩的挺好,雖然他們也都沒有做電影。

2009年我就去電影學院進修,上完進修又去美國雪城大學讀電影研究生。

我那美國校友裡,最強的電影人就是艾倫·索金,我畢業後的那一年他去學校做了演講,可惜了,我沒趕上。

你在網上能查到那個演講視頻,你猜他前頭人生展望完了,緊接着說了啥?

千萬不要碰海洛因!他因為海洛因基本上毀掉整個人生,以為海洛因能提供靈感,後來發現不是它給人提供靈感,而是不吸,就完全寫不了東西,他當場表态,“現在我終于戒斷了它”。

艾倫·索金當時已經是好萊塢編劇一哥了,他能這麼說,還挺牛逼。

我另外一個校友就是拜登。

終于當上總統了。

...
導演孫時美國雪城大學畢業照

07.大師之愛:阿巴斯呵斥我的電影理念,我卻發現他偷瞄美國大妞

當時我們學校開了一個東海岸阿巴斯訓練班,那是在他去世前,東海岸開的最後一個班。

那時候就是每個學校選幾個學生,像我們學校本來就是小班制,所以基本上研究生都去了。阿巴斯就講課,他讓我們每個人拍短片,就跟正常的訓練營一樣。他還到現場看我拍片,第一遍拍的不滿意,他還讓我重拍了一遍。

當時阿巴斯白天上課,晚上出去玩,他身體很好,有一天晚上我們一起去酒吧打台球、乒乓球。

我跟他是一隊的,他打得非常差,一看就是沒怎麼玩過,但是精神很好,很開心。他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拿着攝影機,一台小DV,什麼都拍。

...
孫時(左一)和阿巴斯(右一)打台球

而且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同步拍一個短片,拍的也都是漂亮姑娘,這個倒是真的。

有一次晚上大家吃牛排,吃完在路邊站會,他平時也跟王家衛一樣戴個墨鏡,正好透過他這個墨鏡的縫,我看到他了,那邊酒館裡出來幾個美國大妞,阿巴斯表面上望的是那邊,眼神卻是看大妞。我們回去偷偷講這個,樂了很長時間,總之他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

...
孫時和阿巴斯在一起

他有一些美學怪癖,剛開始我們都不理解,比方說他要求所有人拍片必須架三腳架,必須用固定鏡頭,穩着來拍。

我們都不理解,為什麼呢?他也不多解釋。

我拍的第一個短片就是手持,他到了現場,開始指導我,幫幫忙什麼的,說你應該這樣,你應該那樣,會挑一些很細節的問題,杆舉得太高了,湊近點什麼的。拍了一會兒,他問我,你怎麼不用三腳架?

第一版拍出來,他就說你的手持毫無意義,當着所有學生的面把我一頓痛批。

他就說了一句話,三腳架才是真正的電影鏡頭,手持毫無意義。

那你咋辦……

第二遍我就用三腳架拍了,他就說這個拍得好,牛逼!

...
孫時短片劇照

最後我們得出來的理解是,大家都說阿巴斯為什麼這麼固執,别的片子也都被他批,最後我們感覺出來,阿巴斯其實來給我們講課,教的就是最阿巴斯的東西,就是他認為對的東西,他不講什麼所謂的學術理念或學院派的技巧,還有什麼詩意表達,什麼都不講,他就告訴你,他是怎麼拍片的,你們接下來上我的課,你就按照我說的來。至于你覺得對不對,你愛怎麼着怎麼着。

08.電影終極:今年去影院看得最好的是《家鄉》

我現在推崇的是電影的兩段體,我不知道文牧野的《我不是藥神》是怎樣悟到這個兩段體,這玩意真的是現在最适合中國觀衆,甚至世界市場的這麼一個作品。

連各大電影節都開始首肯這種制作方式,也開始往上投誠,不斷的頒獎,無論是頒給《寄生蟲》,還是《小醜》,都标志世界認可兩段體的制作方式,不然你說威尼斯為什麼會選《小醜》,這個舉措實在是太古怪了,在我看來電影節就是時裝秀,它會告訴大家未來電影人和世界觀衆會選什麼樣的影片。

說電影想玩新的東西已經沒有什麼發展空間了,這一點我同意一半,我同意它很難發展往上的是經典故事和表達的大内核,确實是到現在為止,表達得已經很完整了,而我們社會往前演進的速度又很有限。

這部處女作《夏日往事》改線上發行,我覺得還好,疫情擠壓了這麼多大片,都擺在這裡,今年還有更多的片也要在這個時間放,我幹嘛自找不痛快,沒有意義。

因為本身發行的拷貝也很貴,我進去當炮灰,為什麼呢?我放在網上,我覺得這種觀影模式也挺好的,我平時也是在電腦和網上看得多,因為我窮,沒那麼多錢去電影院,我覺得也沒問題。

電影院開張後,我去看了十幾、二十部吧,技巧最好的是《我和我的家鄉》,尤其最後開心麻花那段,因為之前大家都想寫扶貧,都寫不出花來,看了它以後,我開竅了,知道扶貧喜劇應該怎麼寫。

今年我覺得最牛逼的,打了五星的,就《芝加哥七君子審判》,我編劇一哥校友寫的就是牛逼。

現在對我自己而言,我能明确的方向,就是當導演,做電影,做好電影給大家看。

導演和編劇,就是一個信息的收集過濾器,我們從外部得到大量的信息,再把它篩選濃縮,做成大家想看的樣子。

未來什麼成名,拿大票房,在我看來,是必然的。

...
孫時在時代廣場

*本文首發微信公衆号:第一導演(ID:diyidy),歡迎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