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新銳女導演陳翠梅的《愛情征服一切》(2007),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萍(黃麗慧飾)的随意、無視和輕淡。她與這個叫阿莊(蔡志賢飾)的小夥,從始至終都是如此。明明自己有男友,她卻半推半就地跟阿莊好了下去。從槟城而來的萍,話不多,性格憨坨一個,個不高,長得也不算漂亮,卻有過目難忘的味道,這與整個影片慵懶、淡然的氣質相吻合。一切都執迷于悄悄又恍惚的隐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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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谙世情的女孩,獨自離家出遠門總是危險的,但這也無法阻止源源不斷離鄉遠去的芸芸衆生。全球化,遠大前程,好奇心,求學,以及生活所迫等等,都能讓我們找到一個離鄉遠去的理由。再者,明知深陷愛情的泥沼,仍心有不甘,隻能是越陷越深,直至萬劫不複。

片中有一個鏡頭,約翰失蹤後,萍晾好衣服,足有幾分鐘愣神地看着滴水的衣服,就好像她人在這,魂已被那小子勾走了,真有種此身非我身之感,讓人心疼。難道說她為了愛情就有錯嗎,沒有,錯在于那個男人以情為誘餌,讓她一步步束縛了自己的大腦和手腳,隻能聽其擺布。愛情讓人變傻,總是有點兒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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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夾雜着馬來語、普通話、粵語,呈現了一個多種身份國際化的吉隆坡。但片中的男女,更多的是中國南方粵地特色,但他們的國語卻比大多數香港人說的正宗。打個不恰當比方,這部深幽不張的電影,近乎蔡明亮和陳英雄電影的綜合體。蔡明亮也來自馬來西亞,其電影中的冰與火,生與死,以及陳英雄電影中靜谧深流的景象,在此相生相融,恰到好處,的确有着非同一般的鏡語。我喜歡這種不事張揚的影像,可謂一片難求。縱然過去了10年,仍讓我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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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沉靜極了,哪怕其中的凜冽部分,都是如此地契合萍悶葫蘆的内心。雖然是導演的處女作,顯然,她是有備而來,蘊積了相當長的時間,才創作了這麼一部極易被人忽視的輕揚之作。

片頭,就顯露不凡。長途大巴上,臨窗的老頭請求跟她換座位,可能是嫌風太大。這樣,坐在窗邊的萍盡可吹着風。對于萍來說,任風吹拂,這也是片中的一大風情。詭異的是,老頭抽泣,沒有人問他,也不知道他難過的緣由。仿佛在說,一個經曆了蒼桑人生的老人,以一個父親般的眼淚,提醒在側的萍,我們都是從槟城而來,這世界有很多誘惑,你涉世未深,你得小心,尤其是像吉隆坡這樣的大城市。
吉隆坡,肥媽經營着一家小食店,她有一個10歲的小女兒梅,這個戴着厚鏡片的小鬼頭,煞是可愛。萍就在這家店打工,她們都住在一起。肥媽的老公去哪了,或者離婚,反正沒看到男人。

導演刻意以女性視角,呈現她們那種處處俯拾即是的生活。沒有多餘的廢話,除了小鬼頭偶爾好奇的問一句。這種生活流又不盡然肆意,她始終克制,讓人如微風般輕享和舒然。肥媽從始至終沒說過幾句話。她偶會被小鬼頭怼幾下,比如你寫的亂七八糟,或者,電視裡肥皂劇中的男歡女愛時,她讓女兒趕緊睡覺,小鬼頭卻沉浸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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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頭與萍的互動,也僅限于家裡和小店。她讓萍睡上鋪,她說恐高。背後,她拉開萍的包,好奇的扯着衛生巾。她定時到家中信箱取匿名信,一個家住馬六甲的男生給她寫信表達所思所想。她偷偷跟萍說,萍說别被人騙了,說不定這個男生捉弄你,然後把你的信遞給老師,出你的洋相。梅說他不會騙我的。

最後,她還是怕被騙,就讓媽媽騎着摩托載着她看看那個寫信人,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個場景好逗,她們穿着雨衣來到那戶人家,小鬼頭吓得躲在馬路對面,肥媽按門鈴,我們也沒看到那個男生到底長的如何,恐怕是讓梅失望了。片末即是這對母女的摩托車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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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笑說梅别被騙了,那她自己的愛情又如何呢,這才是影片的主軸。在異鄉總少不了戶外的電話亭,那些豎立的電話亭,就像一個個倒立的棺材,死寂的陷阱,誘惑着像萍這樣的姑娘。

果然,那個靜夜,她第一次給遠方的家報平安,就遇到了鬼魅的阿莊。她習慣叫他約翰。起初,她沒理會他。但這小子會耍酷,花樣多。一會故意在大街上遇到她,聲稱她落下的香蕉,要還給她,一會在夜市小食攤,一口口地撸着串串,這小子同樣撸着串串。她在挑外套,拿着放在他背上比劃,說是給男朋友買的。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随意。

如此這般,萍慢慢跟他約會了。他話不多,扮酷的背後,一定藏着很多故事。兩人一起在夜市用餐,一個披發的男人跟他打招呼。約翰說這是他表哥,做“鴨”,還專門騙女孩,就是到街上勾引女孩,讓她愛上,然後三個月後突然消失,女孩愛的不能自拔,到處打聽,結果,說他欠了一筆債務,如果不及時還掉,生命将堪虞,女孩為了愛隻得給他籌錢,不夠就去賣身替他還錢。萍聽到後,并無言語,隻是笑笑。顯然,她沒往心裡去,因為這隻是一個跟她不相幹人的事。

接下來,她坐約翰的小車,這小子也不吱聲說去哪,隻是往前開。她急了,能不能回去。他說除非你跳下,我們開到哪算哪,等油耗盡,然後停下我們結婚。她真的嘗試兩次開車門,但終沒跳下,她不是沒膽量,而是玩這樣的遊戲讓她有點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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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當然會停,她跟着他來到海邊,那片椰子林下。他問她想要那間房,她指指。他們就來到那間馬來人家裡用餐。他對老太說我老婆很能吃的。這一次,讓他倆的愛情坐實。雖然這小子總是說能不能隻愛我一個。或者說你沒有選擇,你隻能嫁給我,否則就是死。她也隻是不當回事的笑笑。
有一天,約翰的臉被人打花了,胳膊也打了繃帶,就這樣,還為她做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面。她心疼又感動,兩人緊緊相擁。她說這是我的第一次。第一次給了他,她依舊當着他的面給遠方的男朋友電話,依然程式化的說我愛你。

突然,這個說要去趟新加坡的約翰不見了。她到處尋找。那個表哥出現了,說是他被别人逼債,三天内必須籌齊,否則生命堪憂。沒有表面上的聲嘶力竭,也沒有表露她如何擔心受怕。她隻是在一家小食店前點了很多點心,愣神的吃着。她給家裡媽媽打電話,說急用這筆錢,趕緊打到她卡裡。 在銀行自動櫃台,一個男人取了大筆款慌了神落了一地,撿拾後匆忙離開時,居然還剩下幾張,她拾了起來。這個世界總有不為人知的事,好歹都隻有自知。她把錢交給了那個表哥。還是不夠,她隻得去賣身。一切都是按約翰說過的套路上演着。她身着之前約翰給她買的一件深色套裙。一個說粵語的老嫖客,指令她站着,慢慢脫衣,慢慢的,給他仔細端詳,滿足他的色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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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相信這是一個女導演所拍,露骨的真實,被羞辱的是女人,而擊中内心的卻是男人。接下來,隻有被打暈的萍卧在地上,看來這次她遇到了一個變态的虐待狂。她慢慢爬起來,沒有痛哭也沒有哀嚎。她隻是出來,翻過那片椰子林,緩緩走向海邊,這個場景不多也不少,剛剛好。

萍所經曆的這一切,正是約翰講他表哥行騙女孩的那個過程,隻不過是讓萍給演繹了一遍。好像真假對于萍都是無須再追究的問題,因為《愛情征服一切》。既然是愛,這就不是簡單的說她賤說她自甘堕落,愛情誰又能說的清。天上的雷公真的會劈死騙子嗎,從來沒有,所以給萍這樣的女孩貼上任一的标簽,都是淺顯的。

我所詫異的是,回到萍身邊的約翰,如同一切都沒發生過,萍給他挑外套,但他并不喜歡萍給他挑的那外套顔色。然後,他們就像其它戀人一樣,輕輕松松地逛蕩。這小子終于實現了“你隻能愛我一個”的誓願。萍對他看樣波瀾不驚,算是死心塌地吧。

但我有一個疑問,如果約翰去了新加坡一趟後即杳無音訊,然後“表哥”戲碼出現,萍賣身替他還錢,被虐待後的她卻走向了海邊,假如她自殺了,那最後他們一起逛街的情節,就隻能說是他失蹤前的情節。

如此這般,是不是會更好呢,或者說導演本就是這樣的剪輯,這隻是她刻意的一個閃回,隻不過被我們忽視了。當然,這種情節倒置與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影片的約翰用談情說愛的老套路,設下愛情的陷阱,萍明知是陷阱,仍甘心跳下去。 如同約翰說過的,越漂亮的女孩越好騙,因為她們虛榮,她們更笨。但萍不漂亮,不虛榮也不笨,她隻是涉世不深。在常人看來,這當然是一出悲劇,但在她看來,為了愛情,冒險或呵出去,都值得,正所謂《愛情征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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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要說的是,這位女導演真不簡單,深谙男性,對一個不易體察女性的心理,更是精細入微,不露痕迹,功夫了得。整體上給人的震撼始終處于一個冰靜狀态,雖然吉隆坡深處熾熱。萍正是一個看似冰靜卻藏火熱于冰層的女孩,想想,真是讓人感傷又無法言明。

想問,姑娘,你總喜歡迎風吹拂,那會你在想些什麼。也許你什麼也沒想,腦袋空空,隻是木然的讓風吹拂,就那樣的被風吹拂着。

201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