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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勻稱的呼吸聲充斥在不大的房間裡。大哥阿明以為他是最早醒的,正盯着媽媽的臉龐。媽媽輕輕翻身,一滴淚從眼角滑下。印象中的悲劇,總是伴随着無數的淚水和絕望的哀嚎。而這卻是全片唯一一滴淚,來自一個幼稚,缺乏責任感的母親。被她遺棄在房子裡的孩子們,和影片的主調一樣,始終平靜,淡然。仿佛一潭沒有希望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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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島惠子是一名單身母親,生養了四個小孩,分别是十二歲的長子明,十一歲的女兒京子,五歲的兒子茂,以及三歲的女兒小雪。這四個孩子,來自四個身份不明的的父親。母親帶着孩子搬家的時候謊稱父親長期在海外工作,和長子兩人生活。

鏡頭一轉從搬家貨車上卸下兩個行李箱,小雪和茂從裡面鑽出來。夜深人靜,趁着沒人注意,阿明悄悄去車站接京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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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阿明,還有三個是“黑戶”身份的孩子。他們不允許上學,不允許外出。當媽媽出去上班時,全家的飲食起居就落在身為大哥的阿明身上。

惠子越來越晚回家,突然有一天告訴他們,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并告訴他們再忍耐一段時間就可以搬進大房子,喜歡的那個人還承諾會給孩子們讀書。一天晚上,惠子喝得伶仃大醉回家,拉着孩子們絮絮叨叨講着過去的事。然而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留下20萬日元現金和一封簡短留言給阿明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惠子身為母親,她禁止孩子外出,剝奪他們應有的讀書權力。狡辯着“讀書?你們要讀什麼書?曆史上的名人都是沒讀過書的。”是枝裕和塑造的這個母親的形象,和傳統的惡人形象不同。幼稚,不明事理中又帶着一點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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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有着一頭時尚卷發,聲音帶着矯揉造作的嗲味。少女的裝扮,講話時出現的輕浮手勢不像是一個“媽媽”。厚重的脂粉掩蓋不住她巨大的眼袋的眼角的皺紋,始終還是一個被生活重壓的社會人。

但和孩子在一起的她天真浪漫,孩子們都很喜歡看着她侃侃而談。醉酒後向兒子傾吐心事:年輕時的夢想是當歌手,差一點夢想就要實現了。望着窗外說着“我也有幸福的權力啊”。承諾聖誕回家,卻收拾衣物頭也不回和新男友去東京同居了。

一個永遠處于愛情和理想中的女人,母親這個角色對于她來說實在太過沉重。她根本沒來得及學會責任和擔當背後的含義,就讓四個生命誕生在這個世界中。芥川龍之介說:悲劇的第一幕,就是從為人父母子女開始的。對于孩子來說,父母的責任缺乏和漠不關心無疑是成長道路上最大的悲劇。有惠子這樣單純把孩子當作路邊野草自由生長的母親,這是影片中四個人最大的不幸。

為人父母或許真的不用考試,隻需要留下20萬日元任由孩子們自生自滅就好。暖色調的光,搖曳的櫻花樹,殘忍在光的背面悄然出現,自由滋長。這一切無人知曉。

四個孩子開始了媽媽消失的“流浪”生活。生活費在一點點減少,阿明年齡太小又不能打工賺錢,剩下的三人因為“黑戶口”的身份甚至無法外出。拮據和壓抑逐漸逼近這四個孩子。阿明去找“爸爸們”要錢,這也是之前從媽媽那裡得知的聯系方式。但不是被拒絕就是拿零錢打發阿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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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隻是在疑惑到底有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而對他們正處于饑餓窘迫的現狀熟視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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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們,最需要的就是營養,但是他們隻能吃着便利店的過期便當。今天吃的泡面湯不能扔,要留着明天泡飯吃,甚至沒有錢買畫紙,隻能在欠費的燃氣單上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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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聖誕節,冬天的寒冷鑽不進穿着臃腫的人身子裡。阿明依然穿着秋天的七分褲,露出的一截小腿和世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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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家裡的電和水都停。晚上要點蠟燭,白天要去公園打飲用水。夏天,應該是奔跑,熱鬧,汗水肆意飛灑。而他們的夏天,肮髒和充滿污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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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大多數以阿明的視角出發去叙述。身為大哥的他,成熟得實在不像個孩子。本應是進入校園讀書的年紀,卻每天想着如何節省開支而煩惱。渴望棒球,也隻能隔着栅欄遠遠觀望。他沒有上過學,身邊沒有朋友。他最接近叛逆孩子的一次,是把遊戲廳認識的所謂朋友帶回家打遊戲。但朋友嫌棄他們家臭烘烘,脆弱友誼便原地解散。

阿明長着一張淡然又堅韌的臉,嘴角有時還會浮現禮貌地微笑,時刻對别人說謝謝。身處惡劣環境,阿明卻始終保持善良品質。盡管他渴望友情,依然不齒朋友的偷竊行為。有很多獲取利益的捷徑方法,阿明始終沒有觸碰。對外界的摧殘,阿明甚至有了一絲麻木。或許他不知道夢想是什麼,追求是什麼,隻是盡量讓自己,讓兄弟姐妹們别餓死。在生活成為追逐的主要時,阿明要想的是如何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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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逃避家庭的女孩成為阿明的新朋友。在肮髒污臭的家裡,她發現了可愛的妹妹,善良的姐姐,調皮的弟弟和懂事的阿明。這個家成為女孩心靈的庇護所,她想幫他們。她把援交得來的錢遞給了阿明說“這隻是唱k而已”,阿明生氣地拒絕了。燈紅酒綠到無人的馬路,阿明一路奔跑,剩下隻有風聲和拖鞋聲。夏夜的風并不能撫慰阿明疲憊的心,他從女孩的身上看到了媽媽的影子。本以為純潔的友誼竟也染上了成人世界的肮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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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影片中很多細節可以發現,他們的生活并不是無人知曉。店員看着阿明從整潔到邋遢來收便利店的過期便當。房東身穿富貴來收房租,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卻毫不關心。弱者被世界蹂躏抛棄的感覺,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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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子作為長女,在阿明外出時一直認真照顧着家裡。按時交納燃氣費,把衣服洗好晾好。在封閉世界過久的她同樣渴望讀書,但是媽媽一早就拒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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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媽媽,京子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感到心灰意冷。鮮紅的指甲油象征着對媽媽的依戀和期待,可随着時間流逝,指甲油的掉落,媽媽的再一次失約無疑讓人變得麻木。在窘迫的環境下她還有個不合時宜的夢想:買一部鋼琴。為此她偷偷攢下零用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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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子還是貢獻出自己的錢,因為他們一分錢都沒有了,吃飯都成問題,媽媽也沒有寄錢過來。這是影片中最明朗的場景,也是最令人心酸的。電影一反常态用了輕快的音樂,但畫面依舊冷漠。阿明帶着錢,帶着沒出過們的弟弟妹妹出門。冰箱裡的零食,簡陋的公園都成為他們好奇的世界。阿明也決定不那麼克制,買了弟弟喜歡的遊戲和妹妹愛吃的巧克力,他們從外面帶回來泥土和綠芽回家種植。但是錢始終會用光,媽媽還沒回來。本以為希望會像綠芽般茁壯成長,終究還是因缺水而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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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出現在小雪從凳子摔下意外死亡。即使是死亡,導演的處理也是克制,隐忍,從小雪踩在凳子上給了特寫鏡頭開始就是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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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回家後,搖晃着小雪早已不動的身體是明确的事實。阿明拿着三個硬币打電話給媽媽,就在對方準備接通時不夠錢了。曾想過去警察局求助,但阿明還是想實現小雪要去看飛機的願望。阿明選擇在機場旁埋葬小雪,他把土放在裝着小雪的行李箱上時,手微微顫抖。克制隐忍的人,終于在這一刻稍微體會得到死亡的恐懼。真正勇敢的人在體會恐懼後能更加堅韌,而這份堅韌放到孩子身上,就是殘忍。一手泥土,少年比從前更接近世界的殘酷真相。

有人說,長大了就不那麼愛哭了。回去的路上,飛機從頭頂飛過,汗水滑下阿明的臉頰。實在太像是淚水了。無能為力的絕望,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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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1月,日本東京西巢鴨地區一名母親為了與新男友同居,抛棄了四名子女。14歲的長子獨自撫養分别7歲、3歲及2歲的妹妹,公寓淩亂,小孩白天亦不上學,四處遊蕩。3歲的妹妹因偷吃了長子朋友的泡面,被毒打緻死。衆人将妹妹的屍體置入皮箱,拖到埼玉縣秩父市公園埋葬。同年七月,鄰居發現房屋長期隻有小孩居住而報警,事情才終曝光。

電影根據這則真實新聞來改編,始終弱化了現實更為殘忍的一面,弱化了批判譴責的激烈。在現實中,這個世界以更加醜陋和堕落的方式早早萎謝:長子親手參與打死了自己的妹妹,并因此被送進少年勞教所。另一個幸存的女孩因饑餓而奄奄一息,而次子隻留給發現的人們一具冰涼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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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始終淡然的神情,沒有淚水的眼眶,肮髒的身影行走在光明的街道上,是枝裕和堅持他的風格來表達安靜柔和外表的更為洶湧的黑暗。新聞裡的主人公有屬于他們的結局,那阿明他們呢?繼續走下去的結果會不會更殘酷?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在埋葬了小雪後,媽媽才寄來了錢。這裡的設置不得不對導演的狠心咬牙切齒卻無能為力。一行人再次開始流浪的生活。他們這樣的生活還有繼續多久,沒有人知道。死亡的陰影似乎并沒有籠罩在他們身上,也許是樂觀,也許是麻木。但可以确認,這是沒有希望的生活。

耳邊響起的是《珍寶》的歌聲:“姗姗來遲的春光,讓人深吸一口氣……我逐漸成長,沒有人可以親近……”

一個平靜,無人知曉的故事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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