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年代下的極緻爛漫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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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端的20世紀

20世紀的某個夜晚,在大洋的中央,1900突然注視着Max的雙眼:“3天之後,到了紐約,我要下船”。當1900站在弗吉尼亞号的舷梯上,看着紐約無盡的高樓與街道,他摘下帽子,轉身又回到了那座鋼鐵墳墓,“阻止我腳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見的東西,而是那些我無法看見的”。

1900無法看見的,除了無盡的城市,還有其背後複雜的曆史變革及社會背景。主人公1900的誕生,也标志着20世紀揭開帷幕。從1914年十月革命到1991年蘇聯解體,短短的75年中,人類經曆了2次世界大戰、美蘇冷戰、核危機、經濟危機、蘇聯解體、民族國家紛紛成立卻戰亂不斷。也延伸出了無數棘手的社會問題:暴漲的人口(戰後70年世界人口增長了2倍)、惡化的生态、共識瓦解、治理無效、武器擴散、民粹主義、恐怖主義泛濫…

​“我們的世界,既有從外部炸裂的危險,也有從内部引爆的可能。它非得改變不可……如果我們打算在這個舊基敗垣上建立新的千年,注定将失敗。失敗的代價,即人類社會若不大加改變,将會是一片黑暗”—艾瑞克.霍布斯鮑姆《極端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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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所講述的故事,就發生在20世紀前中葉,這個被稱之為“災難的年代”。主人公1900被遺棄在一艘不斷往返于歐洲-美國的輪船上,随着戰争對世界格局的重新洗牌,整個歐洲陷入停滞,而美國卻如同早上7、8點鐘的太陽朝氣蓬勃,無數在歐洲飽受戰亂折磨的移民開始大量湧入美國,尋找屬于自己的“美國夢”。

當Max初次登船,時間大概是在1920-1930年之間,這一時期的美國頒布了著名的“禁酒令”,随後經曆了第一次經濟大蕭條。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出現了大量投機分子,也開啟了一個獨特的“黑幫時代”。社會動蕩不安,一個又一個來自貧民區的無名之輩通過販賣私酒走上人生巅峰,整個社會在狂熱追求金錢中逐漸迷失,美國夢開始破碎。對這一時期的描述同樣可見于另外一個意大利導演賽爾喬·萊昂内所拍攝的《美國往事》,以及菲茨傑拉德的中篇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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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這樣一個堅硬、血腥、充滿劇變、動蕩、迷失的曆史輪回中,托納多雷在曆史這片汪洋大海上,構建了一座美麗、爛漫、充滿傳奇色彩的“浮城”。

僞文藝的商業片

自從此片重新上映以來,觀衆對它的評價也都呈現着兩極分化,喜歡它的觀衆沉醉在它優美的攝影構圖和配樂中,跟随着1900在這座爛漫浮城中不顧一切的找尋自我,而厭惡它的觀衆,則不屑于它經不起推敲的邏輯,空洞的主體。

如果以一部嚴肅電影文學作品的标準去評價這部電影,我認為,海上鋼琴師是一部有着嚴重邏輯缺陷,主體空洞的文藝商業片。

本片幾大邏輯缺陷,第一是關于1900鋼琴技巧獲取的部分,當船長試圖把1900送到州立孤兒院的時候,警察和船員苦苦搜尋無果,然而在22天之後的一個深夜,這個小男孩出現在了弗吉尼亞号音樂廳内,他滿身煤渣,旁若無人的彈着鋼琴,仿佛在消失的這一段時間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并得到了神的指點,無師自通。相信稍有樂器常識的人都知道,對于一個沒有摸過鋼琴的小男孩來說,這是不可能的!而整片導演也沒有交代,在那22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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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當二戰結束,弗吉尼亞号即将被炸毀,Max在船上找到了安然無恙,并且衣裳整潔的1900,作為一艘廢棄已久的醫療船,1900是如何體面的生活了如此之久,同樣也無從得知。

在鬥琴的片段中,1900通過“四手連彈”戰勝了驕傲自大的黑人爵士大師Jelly Roll Morton,後面居然出現了“琴弦點煙”的騷操作,當然,這是導演的藝術修飾手法。但是即便是從他們鬥琴過程來看,1900也僅不過是因為“速度”戰勝了Jelly Roll Morton。鋼琴作為一門藝術,彈得快與慢不是一個衡量“好與壞”的标準,這個衡量的标準,應該在細節處理、音色把控等層面上,每一位演奏家對同一曲目都會有不同的诠釋,而不是簡單的技術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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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以鋼琴音樂為主題的故事,海上鋼琴師這部電影,正是利用了普通大衆對鋼琴藝術的無知,将需要大量時間成本方能獲得的鋼琴技藝,簡化為了無法解釋的“天賦”,這個處理手法俘獲了大量非專業觀衆的内心,讓那些對鋼琴藝術一無所知的觀衆,誤以為自己也領略到了藝術的至高真谛,陶醉其中。而這種毫無根據,對觀衆一昧迎合的處理手法,也能看出《海上鋼琴師》所隐藏的商業片色彩。

這麼看來,《海上鋼琴師》似乎是一部有邏輯硬傷,打着文藝幌子,為了迎合觀衆打造的一部徹頭徹尾的“僞文藝片”。那麼,作為一部爛漫主義的文藝片,我們不妨從爛漫主義的角度,從托納多雷的角度,來一探究竟。

烏托邦與極緻爛漫主義

《海上鋼琴師》的發行時間在1998年,電影中所描述的故事大緻發生在1900到二戰結束這個時期,時間跨度長達半個世紀。作為一部在即将進入新千禧年時間點發布的電影,其中不可避免的會承載着對過去百年曆史的回眸。長達170分鐘的影片,卻完全沒有看到個人與曆史的交織,沒有《阿甘正傳》那樣的個人命運與時代進程緊緊纏繞在一起的叙事方式,僅僅是當Max發現了1900曾經住過的船艙中的那幾幅老照片,成為整片中為數不多提到現實世界的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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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所處的20世紀前中葉,是一個被稱之為災難的年代,而這一切,對于弗吉尼亞号來說,仿佛都是不存在的,抑或是托納多雷所刻意回避的。再結合影片中的片段來分析,想必大家都對老丹尼和1900的“FxxK XXXX”台詞印象深刻,影片中的“FXXK”一共出現了3次,這三次分别是:

1、老丹尼對船長說的:“Fxxk the l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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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00對船長說的:“Fxxk the regulati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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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00戰勝Jelly Roll Morton之後說的:“Fxxk jazz,t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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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三個“FXXK”背後所指向的,分别代表着法律與國家權力、規則與世俗制度,以及新的世界權力話語結構主導者之下的西方價值文化。随着兩次世界大戰,美國及其代表的文化制度逐步成為了世界主流,歐洲逐步走向沒落,而弗吉尼亞号正是一艘往返于歐洲和美國的輪船,它背後體現的正是這一新的世界權力話語規則運作的方式。

所以,托納多雷的這一處理,其實是對當時以美國為代表的世界話語權力主導者及其文化世俗制度的排斥,也是為了給在弗吉尼亞号上發生的這個偉大而又離奇的故事排除一切世俗的幹擾。在浩瀚的大洋上,這是一座既不屬于舊世界也不屬于新世界的“浮城”,沒有政治、權力、規則、法律的約束,就如一個美麗、爛漫、充滿傳奇色彩的海上烏托邦,在這裡發生的故事,也僅“存在”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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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片中的主角,1900是一個毋庸置疑的天才,他在這艘烏托邦式的輪船上長大,隔離了世俗對他的一切影響,年幼時得到神的指點(目前看來也隻有這麼解釋了),收獲了凡人終其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鋼琴技藝,在弗吉尼亞号上,他是一個最接近神的人。在影片中,涉及到1900的視點畫面,大量使用了淺焦鏡頭,隻要1900出現在畫面之中,其周邊的其它背景都是高度虛化的,這也體現了,凡人與世俗是無法進入到1900内心的,他就像是神一般,“存在”于世俗之間,卻不能被世俗所打擾。但是神的故事,也是需要凡人來傳承的,這個凡人,就是片中的另一個主人公,也是片中旁白的叙述者—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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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x作為和1900在影片中的對比,一個代表着世俗、一個代表着理想,而作為唯一能與1900存在于雙人中景之中的人,Max也曾把音樂理想當做一切,他在弗吉尼亞号上與1900度過了難忘的時光,但迫于現實又不得不回到陸地上,最終淪落到變賣跟随自己一生的小号來維持生計。對于1900來說,Max是他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證明,是他與世俗世界的唯一的紐帶,而對于Max來說,1900則是一個精神寄托,1900代表的是Max生命中的那一縷“優美的靈魂”,是極度爛漫的,極度美麗與純潔的靈魂,它不為世俗所染指,正如1900那樣,隻有天堂,才是他的最終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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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部影片,還能延伸出更多的哲學思考,關于存在與非存在,關于有限和無限等等,我也不一一去深究。關于《海上鋼琴師》以及它所講述的故事,就是在20世紀這個極端又痛苦的年代之下,人們對純真理想、對爛漫的無限追求,也許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艘弗吉尼亞号,它不容世俗所打擾,承載着我們最初的理想和情感。

《海上鋼琴師》,就像是一個無法考究的神話故事,沒有依據,毫無邏輯,不容質疑,承載着特定時代下人們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