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飲食男女》的開場段落可謂是華語片影史的教科書級開場之作,以下我們就從這一段中來觀看李安的劇作、剪輯、場面調度。

首先影片第一個鏡頭是一個街頭車來車往的場景,俯拍運動鏡頭,背景音是嘈雜的、汽車行駛的聲音。我們再看片名字體設計也很有意思,“飲食”和“男女”分為兩行,字體也不相同,造成觀衆視覺上的割裂,影片從一開始的片名中就已經告訴了我們這是一個關于“飲食”和“男女”的故事,同時,這種視覺上的割裂造成的不适也是老朱一家的寫照:一家四口,四個光棍,空有“飲食”,沒有“男女”(愛情)。

接着是一個疊化轉場,場景來到了老朱家的庭院全景

影片第二個鏡頭,這是一個俯拍固定鏡頭,幽靜的老宅庭院與嘈雜的街頭路口形成鮮明對比,同為俯拍視角,但一個“動”一個“靜”,背景音傳來微弱的鳥叫聲,如果你仔細聽,還可以聽見喇叭聲。注意鏡頭左下邊有兩輛停住的白色汽車,這樣的場面調度絕非拍攝時的偶然,而是導演有意為之,停泊的汽車為上一個鏡頭行駛的車流實際上提供了一個視覺緩沖的作用。可以說,僅僅是開場兩個鏡頭,李安就初步顯露的大師手筆,很好诠釋了“1+1>2”

我們再來看第三個鏡頭,依舊是一個俯拍鏡頭,但景别由全景轉向了老宅廚房内的特寫,水缸中的魚,這個鏡頭的起幅依舊是一個“靜”鏡頭,注意,從街頭—庭院—魚缸,此時的影片鏡頭在視覺上給觀衆的都是一種相對平緩的感覺,即使是開場的車流鏡頭,也因為大景别和運動速度并未給觀衆帶來多大的急促感,但很快,李安就用一個動作打破了這種“靜”,瞬間加快了影片節奏

李安用一個老朱“突然”伸手抓魚的動作,一下子加快了影片節奏,影片瞬間由“靜”轉向“動”

接着就是魚的食材制作:刮魚鱗

影片第一次用上正反打,觀衆第一次看清老朱的臉,利用正反打起到了時間的壓縮作用,兩個鏡頭、6秒鐘就完成了殺魚、刮魚鱗的過程

剖魚、取内髒

還是正反打

切魚肉

裹面粉

澆油

視覺上,這些鏡頭全部運用了特寫,充滿畫面的特寫鏡頭一方面使觀衆的注意力被牢牢地吸引住,一方面又使影片節奏明快;聽覺上,需要注意的是,這裡的聲效運用極為真實,刮魚鱗聲、刀剖開魚腹的聲音、刀具落桌的撞擊聲、裹面粉時細微的噗噗聲、以及最後魚進熱鍋的滋油聲都極為真實,身臨其境。

到魚入鍋這裡為止,影片開場段落的第一個小段落的完成了,魚入鍋時滋起油的畫面和聲音,為影片帶來一個小小的小高潮

接着下一個小段落開始,音樂和字幕也在這裡開始,不同于上一段的是上段是單一食材的制作,這一段開始是一系列食材的制作排列

切鱿魚片

正反打

切肉

相似剪輯,同一塊案闆、同一個拍攝視角,從切肉無縫剪輯切換到切辣椒

切辣椒

切肉

切蘿蔔

切蘿蔔片與用手敲打東坡肉,相似動作剪輯

煮東坡肉

相似剪輯,放東坡肉入鍋濺起的油花與洗菜時濺起的水花剪輯在一起,“熱”和“冷”的溫度對比

洗菜

撈肉

切熟肉

蒸肉。三個鏡頭一道菜的完成,一氣呵成

蓋上蒸籠後,這個小段落到此結束。從景别和剪輯來看,這一段仍是上一段的延續,但更為五花八門,同時以二胡和揚琴為主的中國樂器配樂,使得這組鏡頭極富中國韻味

好的電影節奏張弛有度,大量的特寫鏡頭剪輯和大量的信息輸入難免讓觀衆感到疲憊,李安這時在下一組做菜鏡頭中插入了一組外景鏡頭,給觀衆一個喘息。就是老朱出門抓雞的場景,隻用了兩個鏡頭

景别切換至全景,老朱走出房門。需要注意的是,音樂在老朱穿鞋的時間中斷

站到雞籠前

接老朱站在雞籠前的正面鏡頭

老朱蹲下來看雞

鏡頭随老朱的視線左移,落幅在一隻雞的特寫上

這個小段落隻用了兩個鏡頭,24秒鐘,老朱從出門到蹲下看雞的每一個動作都呈現在觀衆眼前,且以全景展現。影片節奏在這裡進入一個相對舒緩的時間,觀衆從大量密集的信息中暫時得以釋放。

運用雞的轉場,再次切換到秒鐘廚房内老朱做菜的組合鏡頭,省去了老朱捉雞的動作,視覺上,撲騰的雞再次把畫面帶入了一個動作主導的緊湊節奏中,與、聽覺上,雞的撲騰聲先聲奪人,把觀衆瞬間帶入到廚房的快節奏中。節奏緊—松—緊

李安還在老朱進來的畫面裡順帶給了桌上的田雞一個特寫

第三段做菜段落開始,由方才上個段落的蒸肉開始,這一段的剪輯較之上一段舒緩了不少,主要依靠碗、盤、鍋、蒸籠等圓形形狀為剪輯點

從蒸籠取出蒸肉,到入鍋翻炒,到下盤,一個鏡頭,一氣呵成,圓形始終占據着畫面中心

老朱取出雞肉裡的骨頭

正反打

做菜段落進入收尾起鍋階段,一系列的出鍋鏡頭剪輯,圓形占據畫面中心

李安親自剪輯

老朱剁菜

鏡頭切換到滿架的刀具,刀工是中國廚藝的基本功,滿架的刀具從另一個側面暗示了老朱的大廚身份,這個畫面配合音樂和老朱剁菜的聲音,極為契合

老朱和餡

擀面皮

包小籠包。包好包子的時刻,音樂聲止

老朱放下包子的一刻,電話聲響,可以說,聲音的停止和響起都配合得恰到好處

其實如果仔細觀察這一段,會發現此時老朱的位置和和餡是老朱的站位拍攝存在一個越軸問題,刀具由左側轉向了右側。原因是上一個老朱和餡的鏡頭接入的是刀具,配合刀具在左側的空間擺放,可到了這個鏡頭,畫面的重心轉移到了電話,因此構圖也有做出改變,由于中間包包子的鏡頭插入,加上李安的流暢剪輯,觀衆并未發覺出不适

老朱接電話,做菜段落告一段落

之後就是老朱三個女兒各自登場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