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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圭吾說:“我想摧毀自己以前寫的小說”,于是《拉普拉斯的魔女》誕生了。許多讀者都不太理解,東野圭吾,我們光是聽到這個名字,便能聯想到他所創作的許多脍炙人口的優秀作品。講故事,講推理,講人性,這是他所擅長的領域,現在卻要推翻他的優勢,去挑戰一個他所不擅長的、甚至不一定能夠駕馭的領域,有必要嗎?他能成功嗎?

在我看來,他真的做到了。必須要說的是,在這部作品中我看見了他想要改變的東西,他想向我們傳遞的更為宏觀的、關乎人類的思考。雖然許多讀者對于《拉普拉斯的魔女》還存在着很大的争議,可我覺得,這是東野圭吾向我們奉獻的一部誠意之作,我們應該細細品味這部作品,探尋小說背後作者真正想要研究的東西。

在這部小說中,仍舊有推理的情節,是東野圭吾慣常使用的多線路講故事,在層層遞進中将他設計的各種分支逐漸彙聚在一起,最終給讀者揭開真相的手法。不過這一次不同的是,東野圭吾在故事中融進了物理學上的假說,賦予了主角類似預言的能力,整個故事情節也是基于此所展開的。

在我看來,超自然現象是推理小說的大忌,它們會弱化故事真相帶給讀者的吸引力與震撼效果,但是東野圭吾仍舊将兩者結合進行創作,向讀者提出了一個颠覆他以往作品形象的核心問題——人類擁有預知未來的力量,于我們而言是幸事嗎?這是否是未來的我們所能夠駕馭的?而小說中的第一個實驗體——甘粕謙人便是在獲得了這種能力,提出了對于人類在獲得這種能力後的思考,我想這也是作者想借他之口告訴人們,關于這些問題的提出并不是無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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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小說的靈感來源于18世紀法國的數學家皮埃爾-西蒙·拉普拉斯,他提出:假設有智者能夠了解這個世上所有原子的目前位置和運動量,他就可以運用物理學,計算出這些原子随時間發生的變化,進而完全預知未來的狀态。在小說中,作者将“拉普拉斯假說”進行了實質化。開明大學的羽原博士應日本政府的要求秘密地進行這項實驗,為了幫助植物人甘粕謙人蘇醒,在征得他父親甘粕才生的同意後,羽原利用謙人的大腦做實驗,最終成功地拯救他,并且讓他擁有了“拉普拉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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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謙人蘇醒後,進行見證工作的過程中,無意間結識了羽原博士的女兒園華,随着兩人的相識,園華發現了謙人和她父親之間的秘密,也加入到這項實驗中來,成為了第二個擁有“拉普拉斯”能力的實驗體。

作者在書中描寫到:羽原博士選擇了成為瘋狂科學家的道路,将自己的親身女兒用來做人體實驗,把她健康的大腦切開,植入經過基因改造的癌細胞,并安裝了電極和儀器。在明知道園華有可能因為手術失敗而死亡的情況下,羽原博士仍舊答應了園華用她做實驗的要求。

我無法想象他的内心世界,卻不能贊同這種做法。園華因為年幼時親眼看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而被龍卷風刮走的場景,這讓她一直處在當年那場龍卷風的陰影之下。她希望能有人預測到自然災害的來臨,幫助人們及時躲避危險。可我相信,她内心的真實想法是彌補當時不能抓緊母親的手,讓她在自己眼前消失的愧疚。

而作為父親的羽原博士卻始終沒有關注過園華,讓她走出那段陰影,甚至在園華請求他用自己做實驗時,他無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探究,想利用這場實驗的重現性,掌握人類走向全新進化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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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羽原博士作為科學家是成功的,但是作為父親他不是合格的,這也是作者在文中對于人性自私瘋狂的一種隐晦的諷刺,以及對世界上存在着一些反人類實驗的斥責。

小說中的另一個實驗體——甘粕謙人也是一個不幸者。他的父親甘粕義生作為電影導演,一心沉醉于電影創作中,觀衆稱他為“百年難得一遇的電影鬼才”,同行中卻有許多人質疑為了拍攝電影不顧及演員性命,甚至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瘋狂舉動。

甘粕對身邊的一切事物都極為苛刻,容不得半點瑕疵。他的殘忍涼薄、冷酷無情讓妻子難以忍受,不斷地向他提出要離婚的請求,而甘粕義生在這種情況下,又得知自己的女兒萌繪在外面進行援交甚至未婚先孕。在他被學校約談後,對于家人的存在充滿了厭惡與難堪,于是利用硫化氫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還将自己的兒子弄成了植物人。

小說中的甘粕義生是個典型的僞君子形象,也是一個沒有勇氣面對生活的懦夫。他容忍不了一點失敗,卻要不斷地面對現實的殘酷。

他将家人的死亡僞裝成是他們自殺,為自己樹立了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形象。在兒子成為植物人後,他将兒子送去醫院,每天在他的床前照顧他,甚至還把自己的心路曆程寫成日記發在個人博客上。

在他的博客中,沒有對生活的抱怨,卻隐晦的表達自己的妻子有心理疾病,而他雖然一直守護在妻子身邊,卻還是沒能阻止妻子害死全家人,這也讓他陷入到了沉重的愧疚與絕望中。人們心痛他的遭遇,鼓勵他早日走出陰影,拍出更多優秀的作品。如果我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樣的故事确實是令人同情的。

甘粕謙人在蘇醒後假裝失去記憶,将自己的父親看作是陌生人,無論甘粕義生如何在病床前照顧他,他都冷漠相待。甘粕義生心灰意冷,離開醫院四處流浪旅行,在蟄伏了一年後,将自己的這段經曆創作成電影劇本。

直到謙人利用“拉普拉斯”的能力向甘粕義生複仇時,才揭開了故事的真相。甘粕義生将家人的死亡,自己的經曆都計算在其中,成為他創作的劇本。他在博客中虛拟出自己理想中的家庭,利用家人的死亡完成自己的電影創作,他的行為令人毛骨悚然,也讓人覺得可悲,自始至終甘粕義生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以自我為中心,對待不完美的家人就是消滅掉他們,再将他們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樣子,甚至在他們死後也要利用到底,完成自己的創作。他以為身邊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實際上他早已失去自我,淪為一頭披着人皮的毫無人性的野獸,被惡念驅使的野獸,又如何能感知世界,創作出有靈魂的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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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粕謙人是人類中第一個獲得超預測能力的人,卻也是作者向人們傳遞出的一個信号。他利用溫泉中的地熱原理,連續制造了兩起硫化氫中毒事件,且将這場複仇僞裝成普通的自殺案。小說中作者對于這兩起案件經過的描述,也是極有深意的。

第一起發生在赤熊溫泉的案件中,死者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電影制作人,水城義郎。他與新婚妻子,二十六歲的千佐都一同來這裡泡溫泉,而千佐都卻在和他出發去溫泉地的中途,發現自己忘記拿相機的電池返回了旅店,之後便看見水城義郎死在了溫泉池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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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從旅店老闆娘對他們異樣的打量,水城母親對他們結合的反對,甚至是在不久前水城義郎買的保險的受益人是千佐都,這些多重的描寫渲染中,向人們透露着這場案件的不尋常。其中一個很有深意的片段,是水城義郎的母親寫信給警局讓他們派人保護自己的兒子。而在警員找到水城母親時,她反複的強調是千佐都貪圖自己兒子的錢财,謀殺了他。在警員無法因為這種單純的臆想去保護兒子時,水城母親斥責警員:總是在事情發生後才行動還有什麼意義。

小說中作者對于整體的故事情節的把握其實并不複雜,可是他對于許多細節的描寫卻是極富深意的。像水城夫妻這樣年邁富有的丈夫與年輕貌美的妻子結合,難免會被世人揣測,這既是人性中的惡意,也是現實給予人們的思考。而水城母親對警員的反問更是應和着小說的關鍵點。未雨綢缪對于人類來說是可以預測到的幸事,可人們的忽略與僥幸總是讓這樣的預測變得毫無意義,我們如何利用預測去避免生活中的不幸,這是在我們有天能夠獲得這種能力,或者在某些時候我們能做到的情況下應該去考慮。

随着第二起硫化氫中毒案件的發生,作者才逐漸地将故事引導在甘粕謙人身上。我們發現兩起案件都涉及到千佐都,是她将受害者引到了案件的發生地。而這次案件的受害者,是一個電影演員,那須野五郎。作者創作故事的巧妙在于将許多看似無辜的人物逐漸的牽引在一起,讓我們看到了他們彼此之間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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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粕義生、水城義郎、那須野五郎,這三人圍繞兩條活生生的人命所創作出的電影劇本相互勾結,并且因為各自的利益而隐瞞了事情的真相,最終謙人對他們進行了複仇。在這段複仇之路上,作者也在不斷地引導我們去思考小說中的核心問題。謙人得到超預測的能力,并且利用這個能力進行了完美的複仇,在人類得到如此強大的能力時,我們不能保證所有人都能像園華那樣,利用它來避免曾經我們無法預測的自然災害。當我們存有私心時,這種超預測能力便會成為殺人工具。

可是世間像甘粕這樣的惡人并不在少數,羽原博士的初衷是推動整個人類的基因文明向前發展,但是在小說中作者并沒有提及過究竟要如何利用這種能力才是正确的,在人群中還存在着許多有可能利用超預測能力來作惡的人,要如何處理這些人,這也是在未來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需要考慮到的。

小說中,當園華和謙人得到這種能力時,他們不見得是幸福的。如果可以預測未來,預測下一瞬間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災禍,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當這種能力被無限放大之後,延長了對于人類整體進程的認知,超越時代的文明也許對于知道的人而言并不一定是件幸事。所以謙人才會在複仇之後,避開衆人,遠離社會;而園華也時常充滿痛苦,在保镖好奇地問她:“這個世界的未來,到底怎麼樣?”時,對他說:“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幸福。”要成為拉普拉斯的惡魔,就必須做好應對未來的覺悟,這樣的能力并不是一個普通人所能駕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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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圭吾給我們抛下了這些問題,卻并未在文中給出一個笃定的答案,而更像是一種對于人類認知的試探,他借由謙人向我們展示這種能力出現後的可能性,借由羽原博士告訴我們這種能力也有可能扼殺人類對于未知的好奇和無限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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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故事中一直在負責這兩起案件的化學教授青江修介,始終扮演着一個普通的、循規蹈矩的調查員角色,他類似于站在一個普通群衆的的視角,在故事一開始堅定地相信着我們已知的科學。他利用自己所能夠想到的任何關于硫化氫殺人的知識,卻始終無法找到答案,所以将這兩起案件看作普通的自殺案。而負責案件的警官中岡卻假設了無限的可能性,作者借他們兩人代表着現實中,對于超預測能力的兩種态度:支持與質疑。

青江認為,這種超預測的能力對于人類而言為時尚早,我們無法确保自己能夠掌控這種力量,這樣的進化也許會給人類招緻更大的不幸,他甚至覺得人類沒有這種力量或許要好一些。中岡的思想則代表着人類的好奇心與求知欲,如果這個假說能夠成立,有一天我們可以将身體改造成這樣,為什麼不去嘗試着接受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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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想東野圭吾在完成這部作品時,隻是想借由它來表達人類對于科技文化的發展要保持警惕的态度,許多發明有時并不一定能為人類帶來幸福,在使用不當的情況下,我們還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去彌補過錯。可我也相信,追求進步的思想是好的。一個國家也好,一個民族也好,保持對于未來的探索心理,是人類能夠一直生存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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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在面對未知的事物時,人們難免會有恐懼感,可是這并不是說我們不去觸碰,他們便不會出現的。未來終究會到來,我們無需躲藏,在特定的時間裡,有些新的東西總是會出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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