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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給曾經愛慕着兒子的姑娘寫信道:

那是上個月發生的事情,是一個周末,安德烈和朋友去潛水……

手中的筆突然中斷,他已經寫完了這封信,卻沒有勇氣寄出去。

他害怕承認這樣的事實和真相,也害怕回憶起過往與兒子發生的種種,他是一名心理治療師,治愈别人簡單,治愈自己為何卻那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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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01年獲得戛納金棕榈獎電影《兒子的房間》其中一幕,執筆的父親心緒不甯地在紙上勾勒出自己無法言語的悲傷,他事後時常後悔自己的選擇,倘若自己沒有在周末因公外出,便能一直陪着兒子,安德烈便不會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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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房間》無疑是一部被隐藏的好電影,由于當年同時進入主競賽單元的《鋼琴教師》和《穆赫蘭道》風頭過盛,這部“細節電影”被完全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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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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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赫蘭道》

縱使手捧金棕榈大獎,也不如哈内克和大衛·林奇獨樹一幟的影像風格令人沉迷。

久而久之,這部電影被淡忘,很多人提出疑惑,為什麼這部電影會獲得戛納最高榮譽,而非《鋼琴教師》或者《穆赫蘭道》?它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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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迷間的閑談時常無趣且紛擾,電影節或者電影獎項真正的目的從來不隻是哪部電影獲得了勝利,而是讓人們更加關注“電影”。

獎項隻能代表一部分人的喜好,每個人的審美标準是不一樣的,當年麗芙·烏曼所帶領的評審團最終還是把最高榮譽獎頒給了《兒子的房間》,可見其電影價值仍然值得我們去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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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削弱了“矛盾與沖突”,溫潤且細膩的家庭電影如何俘獲了麗芙·烏曼以及楊德昌等導演的心?戛納培養的嫡子南尼·莫萊蒂又是如何在個人表達中安放自己的情緒?

如果說同年的《穆赫蘭道》等片是在表達某種導演的意識,那《兒子的房間》實際上已經脫離了藝術的呈現,為我們帶來了一種“生活狀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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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炫技的鏡頭,無深刻的哲理,也無情緒的釋放。

就像片中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揭示了生活的真實性質,把我們帶入了一個悲傷的氛圍,卻始終無法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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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尼·莫萊蒂很明白自己想要拍的電影是什麼樣,他接近于“作者系”的風格,淡然而隽永,無限追求“生活的本質”,一種憂傷樸實的情感撲面而來,迎着四季的風,疲于奔跑,疲于目睹兒子的逝去,也疲于生活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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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麻木曾幾何時也被溫暖所照拂着,那時他對病人說:“我們做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許應該學會等待,不要總是覺得有責任,應該學會耐心,這并不代表被動,而是對生命和世界懷着輕松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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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當兒子去世後,他所構建的一種人生理論被急速摧毀,他發現說服自己變成了欺騙,于是暗自神傷,時常搜尋與兒子的記憶,時常去兒子曾經去過的地方,也時常責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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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不是一個心理醫生,而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在面臨兒子死亡後,他的生活信念,正逐漸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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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狀态感”是如此難以捕捉,而為什麼我們能在《兒子的房間》中瞥見一二。

與此類似的電影還有很多,羅伯特·雷德福執導的《普通人》,同樣是在描述現實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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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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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長》

而《兒子的房間》避諱了所有的矛盾點,偶爾的情緒爆發都隐藏在人物克制的行為語言中。這時候我們同樣在思考一個問題:生活是不是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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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具有兩面性,一半冰冷,一半熾熱,冰冷的是現實,熾熱的是情感,兩者本是相悖的,卻同樣存在于生活中。

人在面對生活的酸甜苦辣時總會有多種情緒表現,在人們既定的認知中,親人離世會哭泣,孩子出生後會開心,家庭和睦會感到幸福,中了大獎會樂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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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仔細想想時會發現,當這些事情發生時,我們所認知的直觀情緒會減半,而導演便在做這樣的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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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兒子的房間》變成了一種生活狀态,而非闡述某個故事,這是創作者在認真思考生活後所希望觀衆們所得到的情感體驗。

它始終是流暢的,流暢到就像我們仿佛真的生活在電影中,這是一個發生在我們身旁的故事,毫不擔心代入感,更毫不擔心會用力過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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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層空間中,一直漂浮着輕飄飄的音樂,這是南尼·莫萊蒂所構建的一種希望,當生活希望多于痛苦時,才能與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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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所表達的主題,通過生活的群像和每一幀定格來展示真實,我們在電影中得到的遠勝于故事其他,從自我感受出發,再從電影出發,這是《兒子的房間》最打動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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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故事始終是形成影片的關鍵,在一家四口的平凡生活中,我們可以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

父親熱愛生活,關心家庭;母親豁達開明,善于交談;女兒愛打籃球,性格沉穩;兒子坦率真誠,卻也會因為一點點的玩鬧而欺騙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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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以一家四口展開,父親為主視角,其次發展為四人各自獨立的空間,個體的形成才擁簇成一個健康而文明的家庭環境,然而兒子被學校認為偷了一顆化石,事情的發展才慢慢顯露出生活的不可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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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父母耐心追問後得知安德烈并沒有偷盜,所以并未有任何矛盾的激發,而随之而來的仍然是生活的記錄,四人的工作狀态,家庭氛圍,生活溫度,皆在鏡頭之中緩慢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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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那個周末兒子溺水後,四人的空間感被削弱,仍然是以父親為主線,把他内心和情緒的轉變刻畫得隐忍而細膩。

他獨自一人前往遊樂場釋放情緒,獨自回憶着與兒子建立的過往人生,面對着衆多形色各異的病人,卻突然聲淚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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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多處場景都習慣于戛然而止,無論是對話亦或者是定格,導演為了表現出一種沉寂感,時常在最需要釋放的情節突然中斷.

就像父親寫的那封信一般,情感斷斷續續,回憶噴湧而出,生活仍然要繼續,這時候你才覺得,原來生活真是如此,不會有絕對的快樂,更不會有絕對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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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親收到愛慕兒子的女孩的信時,她的生活信念再次被點燃,女孩的突然到訪也讓這一家人發現了情感的延續性,他們把女孩當作了對兒子的一種惦念,似乎發現了生活的未知,一種湧動的情緒在不斷上升。

于是他們在黑夜中驅車送女孩去往旅途的出發點,在黑夜中行駛久了,也會心存對黎明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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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與自我和解,與過去和解,與大海和解。三人在海邊送别女孩,也各自走向海邊,把對兒子和兄弟的記憶埋葬在他逝去的地方,随着時間的暖流,一直漂泊,永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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