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是一個巧合,在看《第十一回》的前一天晚上讀到一個中篇小說,名字叫《半生聒噪》(作者肖建國,原載于《莽原》)。裡面的主人公鏟子和電影裡的馬福禮很像,鏟子因為被誣告強奸而進了監獄,在監獄中他被人虐待,過着生不如死的生活。出獄後,他想找到那個冤枉他的人進行報複。馬福禮在多年前意外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她的老情人,他為了面子而認罪,出獄後和金财鈴重組家庭。

最初,馬福禮沒有像鏟子那樣一出監獄就為自己鳴不平,畢竟當初是自己接受了殺人的罪名。可是一個戲劇團準備把這樁舊案搬到舞台,馬福禮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聲譽必須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劇團的排練演出,電影的荒誕性也就從這裡開始産生了。

馬福禮這個角色是整部電影的核心,故事由他早年殺人引起,最後以他親自解決所有的問題為終。毫無疑問,這個角色的難度非常大,在家裡,他是丈夫,是繼父;在外面,他又要以一種非常卑微而又執着的态度去遊說自己的朋友和劇團的人,阻止這場戲的演出。兼任導演和主角的陳建斌顯然并不畏懼眼前的挑戰,當被問到這兩種角色會不會讓他産生分裂感的時候,他很自信地回答:“就像《一個勺子》一樣,這次所有角色也和我有對手戲,如果沒有對手戲我就會非常理性,變成導演和演員的關系,但我始終和這些角色在一起演戲,我會非常熟悉,不會讓我産生身份不同感。”

馬福禮面臨着兩重壓力,非親生女兒多多認為他的殺人犯身份會有損自己以及肚子裡因意外而懷上的孩子的聲譽,另一方面,如果這出戲劇在各地演出,自己将會成為衆人恥笑的對象,這些壓力化作馬福禮解決問題的動力,所以他要一次又一次地來到劇團,直到他們放棄這次創作。陳建斌曆盡滄桑的面孔和微胖健壯的體态自有一種沉穩自如的力量,他的表演能夠讓我們感受到馬福禮面臨的壓力以及為了家人而東奔西走的辛苦付出。

這部電影的劇本最初隻有十回,分成章節自然體現了故事的荒誕,無論是馬福禮還是導演胡昆汀,他們的生活總是冒出意外的變故。多多意外懷孕,這加劇了馬福禮想要為自己翻案的想法,隻有這樣,多多才能安心地把孩子生下來。胡昆汀一心想要把這部作品拍出來,可惜馬福禮的阻攔、團裡成員對他和賈梅怡的冷嘲熱諷給他造成了多次打擊,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看得出陳建斌非常喜歡這個别人給他的劇本,為了在限定時間内拍出成片,他投入了相當大的精力和熱情。從劇本的層面看,影片的故事很好理解,但是涉及到的人物關系非常多,還好以馬福禮為中心,然後向四周輻射出來的多條情節線交織出了完整的故事,複雜,但不會讓人覺得眼花缭亂,費神費力。從影像造型的層面來講,影片的布光和攝影更像是話劇的配置,特别是劇場裡的戲,台上如紅紗帳,情緒湧動;台下如投在牆上的人影,它放棄了平常都市電影的寫實感,轉而追求一種十分張揚的風格。還有像是對名人名字的惡搞、經典作品的口頭引用、生活與戲劇和夢的互文、由枕頭和孩子引起的家庭風波,都表明陳建斌和他的整個創作團隊有許多别出心裁的想法。

電影裡的第十一回是陳建斌自己加上去的,但其實它隻不過是一個留白,按照陳建斌導演的說法,那是在你看完電影回到現實中要發生的故事,或者說,這最後的一回,主角是觀衆自己。因為影片的前十回揭示了生活的變幻無常,而我們隻有懷揣信念才能勇敢面對生活的挑戰。

我并不是很喜歡這個說教式的結局,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暴露了作者的存在,而且這句話是馬福禮自己說的,給人的感覺是陳建斌特别想站出來親自把這個道理告訴給觀衆,它破壞了前面影片在封閉叙事中精心營造的荒誕,不過作為一部商業片來說,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我很喜歡《半生聒噪》的結局,鏟子找到了當年恩将仇報的人,可最後他卻将複仇的手伸向了别人,還好故事中的一位法師出面化解了危機,他告訴鏟子:“半生了了,不宜聒噪。”這個結局很突兀,卻非常有力地逼着讀者去直面思考自己的生命價值,到底哪些值得我們去做,哪些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