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麻里和妹妹芙美久违地在老家附近的甜品店相聚。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嘛,有太多自己的事要忙。

这回能同时回来,是因为妈妈一通神秘兮兮的电话——

你爸爸想跟你们说一下关于钱的事……

财产分配?继承房子?

她们对了半天没结果,等到家才发现,居然被妈妈摆了一道!

原来今天是爸爸东的70岁生日,为了让她们回来,妈妈才整了这么一通吊起好奇心的计划。

俩女儿认命地戴上高筒生日帽,坐下来一起聚餐。

但是很快,她们就发现了东的举止有些奇怪。

东正毫不顾忌地挑出土豆泥里所有的葡萄干,当着芙美的面。

...

就好像,东不知道这道菜是芙美做的一样。

无独有偶,东紧接着把芙美和麻里的名字叫串了,并且看着芙美说——

生日快乐,你今年多大了啊?

漫长的告别

长いお別れ

...

芙美纠正完东的错误,为缓解尴尬,她换了个话题“爸爸过得还好吗,现在每天还都在看书吗?”

这可让东来了精神,并马上站起来想去书房,把近期看到的一本好书借给她。

这会儿还在吃饭呢,芙美劝了他几句,等会拿也不急。

本来乐呵呵的东突然变脸,大吼了一句“我都说要把书给你了!”

趁着东上楼,麻里压下声问妈妈。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半年前吧,大脑萎缩,但医生说不是一下子就萎缩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种病是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刚开始,东只是记性不太好。

他忘记自己洗没洗澡、忘记爱吃的饼干种类。

说着找书,进书房后就想不起要干嘛,最后还错拿了本国语辞典给芙美。

...

除了会出这些小岔子,东大部分时候都很正常,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小老头。

两年后,情况逐渐变得严重,东没有了现在的记忆,却对往事记得特别清楚。

他以为芙美还是在学校练习单簧管的小姑娘,也仍以为自己的朋友都活得好好的。

芙美陪着东一起去他老朋友葬礼,没搞清状况的东一脸懵,等芙美吊唁到一半,她发现东径直离开了。

...

这从礼数上讲,是对死者极大的不尊敬。

可是,东本应最讲究礼数的啊,他曾任校长,聪明过人,博览群书,却也抵御不过身体的衰亡。

直到老友过来寒暄,东才后知后觉地大喊出声“什么,他死了?!”

...

再后来,东连有关家人的一切都全不记得,引以为傲的汉字拼写也不会了,甚至退化到不识字,想留住尊严的他做出的最后一点抵抗,就是天天捧着本倒过来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东不是没有意识到,一次回老家,其他人都坐在屋内吃着西瓜聊着天,气氛和睦。

只有他在阳台边静静呆着,若有所思,外孙首先注意到了,跑去他旁边。

-这些日子,感觉很多事物变得越来越遥远,有你们,还有一些其他的。

-啊,变得遥远就会变得寂寞吧。

病症越来越严重,东的大脑已萎缩到无法控制行为,去超市会偷东西,以至于被店员冷嘲热讽地骂;无法辨别食物,吃了好多乱七八糟的……

家人在无奈之下把东送进养老院,接受24小时的照料,然而还是因为误食,他得了吸入性肺炎,需要靠着呼吸罩过活,在病床等待死亡。

...

人们把阿尔兹海默症称为一场漫长的告别,记忆一点一点地开始消失,认知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直到有一天……

连自己都忘了,轻飘飘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真的什么痕迹都不能留下吗?

虽然阿尔兹海默症夺走了东的记忆,但也卸下了他的防备,他不再是那个忙于工作、刻板严肃、高大却不好接近的形象,而是变得多面可爱起来,总在不经意间说出藏了许久的心里话。

这些举措,家里人替他记住了。

对外孙而言,东是汉字大师。

一个只有他俩在家的下午,外孙发现外公在练习翻译汉字。

天呐,他在学校能写出日本汉字,同学们都觉得超酷的。而爷爷能认出所有生僻的汉字,简直是酷中酷!

外孙还出了个英文单词考验东,也没难倒他。

这让外孙一脸崇拜“太厉害了,我能叫你汉字大师吗!”

东又得意又傲娇,双眉一挑,把脸别过去,“随便你”。

...

...

...

爷孙俩的革命友谊就这样纯粹地建立,他们有套特定的打招呼方式,有着共同坐在河边吹风吃雪糕的下午。

东最后在弥留之际时,已意识迷糊,然而看到视频通话里的外孙,他颤颤巍巍地高举起手,打了个心照不宣的招呼。

...

...

而小外孙,即使已成长为进入叛逆期的少年,也把东写给他的汉字纸条,一直随身携带在钱包里。

对于芙美,东成了知心小伙伴。

芙美从没像现在这样和东无话不谈,如果说东之前碍于父亲形象,很多话都憋在心中,那么现在的他毫无保留。

芙美向东倾诉她屡屡不顺的感情经历,东静静听着,摸摸她头,然后给出一个新奇的解题思路——

不高兴的时候,就说“咻”。

一声发泄性质的“咻”,一个大大的懒腰,那些积压在胸口的情绪,好像真的会出来一些。

...

不止是感情,芙美的工作也不顺利。

芙美没敢告诉东,她没成为他期望的老师,而是做了厨师。

并且工作多年也没干出点名堂,只能租辆面包车做流动食堂,生意惨淡。

后来东还是知道了,因为芙美为找到在外面乱跑的他,心急开了面包车。

芙美不敢想象东的表情,她双手紧握,低着头“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了……”

东的回应,竟然是点了点头“很棒”。

他还招呼来其他客人,像还在做校长一样,让客人排成一列,秩序点单。

...

或许,东的期望与其说是让芙美当老师,不如说是觉得老师这个职业能带给芙美更好的生活。

即使芙美如今并不富裕,但至少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对于父亲来讲,看到自己女儿活得快乐,这就够了。

只是以东本来的性子,这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他太习惯把厚重的情感憋在心里,不仅对芙美,对老婆曜子也是。

曜子一直都不确定东是否爱她,以前的东整日都为工作忙碌,回家也很少流露感情,他们是传统的日本夫妻。

直到近日的一次回老家,两人坐上返程的列车,曜子发现东在盯着她看。

曜子以为东又想到处乱跑,就问了一句,没想到是东被老家之行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我想正式把你介绍给我父母,曜子。

东的眼神真诚又热烈,他像是不放心,补了一句“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吧?”

曜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笑得特别明朗,握住东的手“好”。

东忘记了很多事,却从未忘记爱曜子。

...

...

...

说到这不知道会不会给大家一种感觉:阿尔兹海默症好像也不是什么难熬的绝症,除了记忆退化,行为反常,其他时候都还好嘛。

事实上,如果阿尔兹海默症有AB面,上文代表的A面还有点天真的美好,那B面就是无尽的折磨,对患者,更是对家属。

患者不能意识到病症带给身体的变化,他在被动承受,但家属是在清醒地硬扛着。

《漫长的告别》没有去放大这种痛苦,只给了一个镜头,东大小便失禁,屎沾裤子上了。这说明曜子要忍着气味,日复一日地清洗。

更直观的痛苦,可以从《奇遇人生》周迅那一期感知到。

周迅前去日本探望胜濑一家,男主人胜濑幸贞也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他的病有影响到全家人,大儿子本在美国定居二十多年,生活安逸,现回到日本,守护胜濑的最后一程。

胜濑和夫人道子原来住在二儿子家,但得病后的胜濑变得很任性,带来不少麻烦,因此道子主动带着胜濑搬了出去。

而在把胜濑送进养老院前,一直是道子全时段地照顾胜濑,因为得时刻注意着他,道子出不了家门,这让她开始抑郁。

...

...

照顾病人到底能有多棘手?

真实经历过的人最有感慨:

在清晨我会看到一个赤裸着身子的老头儿到处溜达。

谁知他昨晚竟拉在床上,棉裤也脏了。爷爷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了。

舅爷已经做不到正常的排便了,只剩下属于动物的本能,记忆也在一点一点磨灭。

 ——知乎答主@长久的驻足

但即便要承担折磨般的繁琐的照料,接受逐渐被遗忘的痛苦,胜濑一家人的神色也从未显露过半分愁苦。

两个儿子对待胜濑,就像胜濑对待童年的他们一样,耐心,温柔。

片中有个场景,父子三人一同去澡堂搓澡。

儿子们分工明确,帮胜濑洗头,一个负责按摩,一个负责冲洗。洗身体,则一个帮搓背,一个帮搓脚。默契得像是进行过很多遍。

清洗完后,他们都齐刷刷靠在浴池边上,一边比划手势舞,一边唱着歌,屋内都是笑声与歌声。

...

有个小细节,一家人围在胜濑旁边听他吹口琴,胜濑放下口琴后,大儿子马上掏出纸巾,擦拭胜濑嘴边的口水。

照顾爸爸,已经成了件习惯使然的事。

家人的羁绊到底是什么呢,我想也不用扯那些高深的名词,大概就是那句俗话“你把我养大,我陪你终老”。

另外,这份照顾让原来四散的胜濑一家人更亲密了。

小儿子由衷感叹——

自从父亲病了之后,我们家的关系比以前更紧密了,必须互相帮助,比如帮妈妈做她日生活中的事情,当然还有护理上的协助。

在那之前这种事,我们甚至都不会提到。

...

...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漫长的告别》。

东一家人很少能聚齐,大女儿麻里嫁到了国外,只有过年才回来。小女儿芙美在东京打拼,也很少回家里。

...

...

...

...

东的生日会,是曜子半哄半骗说跟财产有关,才得以让她们回家。

东得病后,俩女儿回得愈来愈勤,都不需要妈妈打电话,麻里就会因为担心而主动来家里。

而芙美,干脆回到当地上班,协助曜子一起照料东。她毫不介意地帮东清洗沾屎的裤子,也会把曾被嫌弃的葡萄干土豆泥,换成更好消化的土豆汤。

麻里见证着芙美的变化,又惊讶又感慨“你变了,变得更像亲人了”。

而东,作为联系这一家子的主心骨,也执着于“回家”。

他一直嚷嚷着要回家,尤其是到下雨天,他就特别焦急。

...

...

...

但并不是和曜子居住的家,也不是老家。

有一天,东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出门。

大家都急坏了,不过还好在东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他们跟着定位追了过去。

居然是游乐园。

他们看到父亲很高兴地和一小女孩坐在旋转木马上,前面还有个稍大一点的女孩频频回头张望。

...

曜子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她们三来过一次,当时俩女儿和眼前的女孩差不多大。

玩耍到午后,天空中突然有乌云,眼看要下起大雨。

这时,东带着雨伞出现,专程来接她们。

曜子恍然大悟 “你们老爸,今天也来接我们了呀”。

她指了指前方,旋转木马旁边的栏杆上,挂着三把雨伞。

原来,东口中的回家,就是和家人在一起。

这位曾经刻板严肃、不苟言笑的老校长,即使如今变成脾气暴躁、记性不好的小老头,连家里人都认不出,但牢牢记在心底最重要的事,一直是守护家人……

...

阿尔兹海默症的发病率有多高?

在65岁以上的人口中,有九分之一的人会得阿尔兹海默症,年纪越大,越容易得,一旦活到85岁,差不多有一半的人都会中招。

也就是说,你一定会经历或见证阿尔兹海默症的死亡通知书。

所以啊,人生就是一场告别的盛宴,告别朋友,告别家人,告别自己。它或许来得猝不及防,也或许是场漫长的持久战。

总之,个体微弱的生命终将会在广阔的世界里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但这不代表一生就白活了。

我们走向道路终点的过程,会有无数人旁观,然后被遗忘。也会有少部分人,替我们记住。

因为有爱的联结。

爱这东西很奇妙,它能把会被淡化的记忆留存时间无限拉长,也能让人包容所有对方犯下的糟心事。

就像东和胜濑两家人,他们即使被阿尔兹海默症逼退到最角落,也没想过逃跑。相反,所剩时间越短,就把彼此抱得越紧。

想到了《寻梦环游记》的一句话——

死亡不会让人从这个世界消失,当被活着的人忘记时,人才算真正死亡。

对一个人最好的爱,也是记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