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之所以從山後返回屋舍,是因為他們發現山的那一邊也無法生存,這個世界已經無路可逃。

一八八九年一月三日,在圖靈居所前的廣場上,尼采目睹一個車夫在虐馬。于是他走将前去,抱着馬的脖子痛哭後便昏厥了過去。自此,一個呼求超人、宣揚上帝已死的人,一個贊揚強力意志‘生命本能的人,一個哲學史上的巨人倒下了。

在舊約聖經創世記中,上帝用六天創造世界,而塔爾用六天時間毀滅了它。

《都靈之馬》講述那對擁有那匹馬的父女的艱苦生活,父親手臂殘廢,隻能靠女兒照顧。正如影片中呈現的,女兒煮土豆、打水、為父親穿衣。而在這六日中,父女的生活每況愈下,到了第六日,燈熄、井枯、水盡,他們的生活陷入了絕境。

哲人

影片行進至一個小時,出現了第三個人物,一個讨酒者。他問父親:為什麼不去集市上買?父親對他說,風早就把集市給吹走了。讨酒者認為,這成為廢墟、被侵蝕了的一切是人們造成的,這是他們自己的抉擇。是他們觸摸、占有了這些事物所導緻的同時,他不否認上帝參與了抉擇,他認為上帝的造物是恐怖的,而這個世界的萬物已然沉落,上帝與衆神皆為虛無。這裡我們可以看出,這位讨酒者代表的正是塔爾,塔爾以他的話為引,揭示了他在影片中定下的末世基調。

極簡

。全片僅用三十個鏡頭、對白極少、結構簡單。構圖大部分隻在交代情節,展示畫面,攝影機的運動除了幾個超長時間的運動鏡頭以外,大部分都在室内進行小範圍的固定軸移動。塔可夫斯基曾寫到:我不否認彩色影片的價值,但黑白影像似乎更加符合人的視覺感受。在塔爾這裡,黑白影像也是一種極簡的表達,他使觀衆摒棄主觀感受,深入到影像之中進行哲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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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離感

在塔爾的電影中,我們經常看到一個人背對着鏡頭,坐在窗前。像是他面對一個絕望的世界,被困在逼仄狹窄的屋中,迎接死亡的到來。在《都靈之馬》中,塔爾将所有的構成要素都進行了極緻的簡化,最典型的就是上述圖中,父親面對屋外呼嘯的狂風,女兒背對父親在吃土豆,給人一種疏離之感,同時也代表了倆人所秉持的信仰之不同。女兒頌聖經,而父親更像是尼采所秉持的生命本能的捍衛者。在井水枯竭之後,他做出搬離的決定,但正如塔爾所說,他們發現山的另一邊也無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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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中行進音樂

Mihály Víg的那首Turin Horse堪稱極簡主義的大師之作。他的音樂也被用在塔爾的多部電影中,我想,觀看過此片的人都無法忘記父親駕駛着馬車在狂風中行進的那個運動鏡頭。全片也僅用一首貫穿始終,此曲以弦樂為主,大提琴鋪底,中提琴作為推動,一種旋律,反複做推進,曲子的後半部分更加入了風琴,增強了悲怆之感。曲終,我們看到在荒蕪的大地上猶如脫缰般怒吼着,心中怎能不生出一種抑郁窒息之感?

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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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進食的馬

馬:從第一個鏡頭來看,此時這匹老馬在狂風中行進,有一種狂野、原始的生命狀态,雖然已是暮年,卻仍有不屈的力量。而到了第二日,父親決定出門,但這匹老馬卻拒絕行走。到了第四日,井水已經幹涸,它更是選擇不進水也不進食。第六日,父親要求女兒進食生的馬鈴薯,女兒也像這匹馬一樣,拒絕進食。馬作為影片中的重要意象,起到了映射父女的生命狀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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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狂風

風:風作為一種自然的存在,當它微弱時,有清新拂面之感,但當它變得暴烈,就可以摧毀萬物。在《都靈之馬》中,風就是一種暴烈的存在,它更像是造物主的手,造物主借由這雙手,來發揮它的意志。例如,女兒頌過聖經後,旁白說道:“風暴繼續在屋外呼嘯,無情地橫掃着大地,但現在已經沒有能阻止其前進的了。 隻有一大團由風掀起的塵埃瘋狂向前撲去,風卷起的幹透的塵埃在荒蕪的大地上猶如脫缰般怒吼着。”這是一種神迹嗎?還是貝拉塔爾對上帝的否認?我更傾向于對上帝的的否認,在片中,女兒是被動的,父親無法自主生活,于是她被動地去照顧他,雖然她迎着狂風去打水的這個動作有着強烈的生命感覺,但仍然是被動的。這種被動一直積存到上述旁白響起,上帝不聽她的呼求(沉默的上帝),或者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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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點燃的油燈

油燈:第五日的夜晚,女兒想去點燃油燈,卻發現無論添加多少都無法點燃。嘗試多次未果,父親決定休息,屋内陷入黑暗,也就是旁白所說:Dead silence falls on the house(死寂已然沉落)。創世記中寫道: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暗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片中,當狂風止息,油盡燈枯,光暗的界限卻不再清晰,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觀影後,這部電影令我無語凝噎,休息思考了一夜後才下此影評。《都靈之馬》作為貝拉塔爾的封筆之作,它是那麼的純粹、極緻,它的每一幀凜冽的畫面都有極強的力量将我帶入到那個殘酷絕望的世界中去。作為貝拉塔爾的封鏡之作,它代表了一位導演用盡自己的言語表達對于這個世界的哲學思考,更代表了一位藝術家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