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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故事》是今年提名奧斯卡的熱門電影,影片記錄了一對夫妻在離婚訴訟的拉鋸戰中,從關心與溫情到相互仇恨,最終隻剩懷念的心路曆程,并以此為切入點,折射出許多愛情、婚姻與家庭背後的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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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導演諾亞·鮑姆巴赫曾在十四年前,就已根據自己少時父母離婚的經曆創作了《鱿魚與鲸》。而令人遺憾的是,當年以為自己洞悉了父母愛情真相的少年,終沒能避免離婚的悲劇。

如今的這部《婚姻故事》,就是他在親曆離婚之後,從當事人的視角出發,對愛情、婚姻生活以及親密關系重新做出的思考與解讀。

愛情最初的模樣


影片的開頭,是兩段分别從男女主角的視角出發的對愛人的描摹。其中飽含的真摯與柔情,任誰都會以為這是一對深情缱绻的夫妻。直到鏡頭一轉,在一間與浪漫氣息絲毫不搭邊的婚姻調解室裡,女主角妮可看着自己寫下的告白,說:“我不喜歡我寫的東西,我不想讀。”然後徑直離開。

這便是這場離婚戰争的開局。但他們的最初,本如紙上描述的那般美好。

妮可是在好萊塢工作的電影演員,男主角查理在紐約經營着一家劇院,同時擔任導演的角色。他們的相遇出自偶然,卻又互相被對方“一見鐘情”式的吸引,然後迅速墜入愛河。

妮可放棄在好萊塢的工作,進入查理的劇院演舞台劇,并在演藝事業獲得了不小的成就。而查理也在妮可的幫助下,将劇院打造得越來越有名氣。結婚以後,夫妻兩人互相扶持,将日子經營的蒸蒸日上。

妮可和查理的經曆,從旁人看上去似乎是理想中愛情故事最好的模闆。從相愛到結婚,一切都水到渠成,從默默無聞一路奮鬥到聲名鵲起,故事接下來的走向應該是更加幸福美滿的未來。

而他們卻在這個時候選擇了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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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革命之路》下面看到過一則影評:“愛情是理想主義,一路瘋狂。婚姻則要慢慢收拾這個爛攤子。”也許所有愛情故事的開頭都像一部浪漫愛情電影,可走到最後才發現浪漫不堪一擊。

妮可和查理能夠共苦,卻不能同甘。這是最令人無奈而心碎的地方。但事實上,二人的矛盾從一開始就已埋在了深情的表面之下,曾作出的種種不經意的選擇,都像蝴蝶效應一樣,為後來的決裂埋下了伏筆。

愛情的背後


從一開始,妮可與查理在這段親密關系中就處在了不對等的地位。

妮可是曾在青春性喜劇中一脫成名的演員,“花瓶”是她的固有标簽,而查理是先鋒派戲劇導演。這種“藝術高低性差異”使妮可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卑,于是把話語權都交給看起來更具才華的查理。從一開始,她就處于一個被壓制的地位,并且這種事業上的壓制一直延伸到了兩人的感情與婚姻生活。

妮可在與離婚律師談話時,說:“他從沒看到我,他沒有把我當成獨立于他之外的東西。”公寓的挑選沒有問過妮可的意見,家具的挑選沒有問過妮可的意見,當妮可提出自己的要求時,查理卻視而不見。查理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從未讓妮可參與,卻隻讓她接受。

同時,妮可的另一執念便是從小生活的地方洛杉矶。她出生演藝世家,熱情開朗,享受家庭。洛杉矶有她熟悉的親人,熟悉的工作環境,她在這裡才是完全自在的。而冷漠的大都市紐約隻會讓她感受到不自在。她多次與查理提出搬回洛杉矶的想法,對方卻從未将此放在心上。

帕斯卡爾在《沉思錄》中寫道:“一點點小事就能安慰我們,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能刺痛我們。”

親密關系尤能将人的耐性與脆弱性放大。所以,當妮可被壓制中的耐性消耗殆盡時,也就是兩人矛盾的導火索點燃之時。歸根結底,妮可想要的是個人的獨立空間,個人價值的實現。婚姻的此時不再是表面上的事業扶持,而是單方面以愛名義的捆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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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這種被壓制的女性困境不僅限于發生在妮可一個人的身上。導演還将之延伸到了所有被“好妻子”“好媽媽”的标簽綁架而在婚姻中沒能掌握話語權的女性。有一場妮可與律師排練的戲,在這場戲中,律師的一番慷慨陳詞直接控訴諷刺了男女在社會判定中的不公正真相:

“人們都能接受不完美的爸爸,面對現實吧。‘好爸爸’的概念大概三十年前才被發明出來,在那之前,爸爸們就該是沉默的,不顧家的,不靠譜的,自私的。我們當然想讓他們有所改變,但我們内心其實是接受他們的。我們接受他們的不靠譜。但如果母親有弱點,人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不管是從結構上,還是從精神上。”

這段頗具力量的女性主義發言,不僅是對戲裡妮可與查理的婚姻關系的進一步注解,更引出了現實中處在婚姻中的女性面臨的普遍困境。

關于離婚

 

在日劇《勝者即是正義》中,主角古美門律師曾聲明有兩種案子給他再多的錢也絕對不接,其中一件就是離婚案。“離婚紛争是件髒活,根本沒有和平的離婚,隻會身陷泥潭。”

《婚姻故事》中的離婚案,就是對這句話的具象化印證。

查理與妮可第二次對簿公堂時,雙方的律師已是一個劍拔弩張的狀态。在這場官司裡,雙方重新從自己的視角出發,勾勒出一個與原本的故事面目完全相悖的形狀。在查理方的陳述中,這位廣受好評、前途無量的導演一開始給妮可演戲的機會是一個“冒險”的決定,妮可有了查理劇院的平台才得以取得如今的成就;而在妮可的視角下,為了扶持查理的劇院,她借錢給他,為了他拒絕掉其他工作機會,并讓他打着她的名号才吸引來觀衆。同時,雙方還利用曾經相處的細節來互相指責,查理提出妮可有酗酒傾向,妮可則說起查理來接孩子時沒有正确安裝安全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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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概就是離婚上升到司法層面的恐怖之處。它會将人的自私放大,所有曾為對方作出的妥協、讓步,心甘情願的付出,乃至相處中每一個溫情脈脈的細節,都有可能慢慢累積成一團兇猛的火焰,怨毒的火舌子殘忍地把愛情舔舐幹淨,剩下的隻有憎惡和争端。

于是就引出了影片中最為高潮的一場争吵戲,這場争吵是兩人積壓所有的矛盾的一次爆發,是所有負面情緒的一場宣洩。離婚給他們強加的一切:律師費的壓力,孩子被卷入争端的壓力,對對方律師的不滿,從前種種的不忿……他們口不擇言,用最尖銳的詞彙攻擊對方。他們被扭曲成陌生的模樣,但最終又抱着對方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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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火舌舔舐過的愛情并非什麼都不會剩下,那些生活的細節依舊真實:妮可幫查理剪頭發、系鞋帶,他崩潰的時候她抱着他的頭柔聲安慰。這些都是往日深情的殘存物,抹不平抹不掉,像火焰燃燒過後的煤炭殘渣,像茶喝空後杯子底部的渣屑。很殘忍,卻真實。正如查理後來在同事面前唱的那首歌:

Somebody hold me too close,

Somebody hurt me too deep,

Somebody sit in my chair,

And ruin my sleep,

And make me aware of being alive,

Being alive.

親密關系的落幕


離婚案的最後妮可赢得了官司。查理回到紐約繼續經營劇院當導演,妮可則留在了洛杉矶出演劇集。再次見面,二人都在事業做出了不錯的成就,妮可得了幾個頗有分量的獎項,她的個人價值終于得到了充分發揮的空間。

影片最後的一個情節中,查理來到妮可的家裡過萬聖節,發現了那張妮可曾經寫下卻不願讀出來的告白。

“我之所以愛查理……查理無所畏懼,他從不會因為别人的觀點或任何挫折而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查理吃東西時總是速戰速決,就像有人跟他搶似的,吃三明治時總是狼吞虎咽,但他極其注意整潔,我要靠他才能讓一切井井有條……”

真摯動人的描寫,感動之餘,也令人生出無限的唏噓。此時我不禁開始思考一種情形,如果一開始兩人就隻選擇普通的離婚調解而不是上升到法律層面會怎樣?

是否就能帶着互相理解和衷心祝福的心情好聚好散?

然而答案是否定的。

親密關系中,被壓制的一方永遠不會被看見,這一點始終貫穿在電影裡,就算是那一場最激烈的争吵,我們也能看出查理依舊沒有把妮可的訴求當回事。所以,不被看見的一方,隻能采取最尖銳的方式,将利刃狠狠刺向強勢的一方,那疼痛的感覺才能直觀地提醒對方:That’s not what I want.所以妮可采取法律的手段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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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婚姻故事》的目的并不是揭露婚姻的醜惡,也不是想對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士進行勸退。從頭到尾,妮可與查理的氛圍中都有一種淡淡的溫情沒有完全消失,即使在那場最醜惡的離婚官司裡,他們也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窘迫與抱歉的神情,而不全是憎恨。

《婚姻故事》提出的是一種親密關系中的個體完整性問題。我們會為了婚姻抛棄一些東西,但我們卻也有不舍得丢掉的東西,那就是作為一個完整的自我,可惜大多數時候這兩者都難以共存。所以雙方就開始打架,直到最難以割舍的那部分占了上風,親密關系就在此刻走向分崩離析。

這是個無奈卻無比現實的問題,電影無法給我們答案,隻有自己的生活才能給我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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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與查理親密關系的落幕,也許是一種結束,也許是一個新的開始。但我相信,他們肯定會慶幸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中擁有過彼此,在回望這段感情時,仍然能帶着對往日溫情的欣慰。

愛情與婚姻會帶給我們痛苦,但我們也得以成長為更加成熟的自我,并學會如何更好地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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