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即政治,文化即泡影,趨利避害、殊途同歸,你我都是局中人。

總體來看比較吸引人的地方有兩個方面。其一,故事上。一群逃避現實的人們,在現實社會秩序驟然消失之後的科幻異世界裡,為了生存,不得不參加一系列生死遊戲。但人們不免要問,這一切究竟為什麼發生,會把人們引向何處?在叢林法則和人性道德之間,我們究竟該如何是好?其二,形式上。片子以科幻的異世界為背景,以闖關遊戲、獲得生存為主線,充斥着血腥、陰謀、恐懼、荷爾蒙、打鬥、槍戰,以及是不是出現的冷幽默。前三集依托完整的闖關叙事,整合上述元素,就已足夠把觀衆留在屏幕前。但如果止步于此,恐怕難以成為網飛佳作,還是要看其中人性、政治、文化的隐喻。其三(說好的隻有兩方面呢?)男主、女主的表演時不時就尴尬那麼一陣子…相比之下其他配角倒是顯得很自然和豐滿。

故事中的一些隐喻:

1.故事中的一個半明半案的線索:個人即政治。其一,所有人和所有人的戰争。在到達海濱烏托邦之前,人和人因為遊戲随機相遇、組隊、闖關,然後互相犧牲。實際上是在說,在原始的無秩序狀态下,每個人都是有特定利益的(為了愛人、為了工作),這些利益就是其活下去的動力。雖然也有所謂的情義、道德,但人性深處終究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這最終仍會陷入霍布斯所主張的“所有人與所有人”之間的戰争,在這個過程中,一切關于正義、道德、善惡的說辭都淪為确保自己活下去的工具。其二,宗教。在這爾虞我詐、生死較量之中,不論是獲勝者還是犧牲者,腦子中都存在着一個疑問:這一切究竟為何?同時也存在着一個渴望:回到正常秩序中。在片子中,宗教率先發揮作用。男主arisu的苦逼科技全打工人起初并不相信宗教,甚至因為母親的原因(幼時目睹母親獻身、成年後母親頻繁借錢)有些反感,但終于在小腿被燒傷、陷入恐懼和絕望的時候選擇了祈禱。事實上,中世紀黑暗時期的隐世哲學和以色列戰争時期誕生的基督教,亦是如此發端。在最後一個遊戲的“用火處罰女巫”,看起來就是某種宗教儀式。人們在喪失理智面對恐懼、未知的事物時,行為多多少少總是會回歸宗教。其三,國家。人們對流血犧牲的恐懼,就意味着對秩序和安全的渴望。于是海濱烏托邦的産生就存在了合理性。海濱烏托邦做了一系列事情足以證明這是個政治隐喻:①壟斷了暴力,好的一方面可以看到這也就足以調和任何其他人之間的“戰争”,原始狀态下所有人和所有人之間的戰争就此消失;但不好的一方面可以看到,這就是暴力統治的手段。②建立政治同盟。能力強的一小部分人成為烏托邦的幹部。③建立了一套意識形态,統治者編造了一套信念(集齊卡牌可以便可以回到正常世界),宣揚為了所有遊戲玩家的利益(共同逃出這個國度),目的是号召玩家歸順于斯收集撲克牌。④奉行愚民政策,提供安逸的生活環境,和充足的娛樂、性等消遣,将意識形态和對統治者的崇拜根植于意識中。我們可以看到大部分玩家在這樣的烏托邦中生活得并不焦慮,他們似乎忘記了這并不是正常的世界。但對他們來說,這裡有吃有喝有女人,又何必去考慮其他事情呢?其四,統治者。事實上這是第三點的延伸。我們看到海濱中建立了一套意識形态,但這套意識形态是通過統治者--政治同盟--暴力機關--所有玩家,這樣一條路徑起到作用的。這其中各個環節究竟發生了什麼,導緻這套意識形态得以全面鋪開?①愚民玩家相信是因為生活安逸無心思考,且有武力威懾也不敢提出異議。②暴力機關,其領導人粟國,是統治者的好朋友,兩人明鬥暗合,因此暴力機關支持這套意識形态。(當然這并不牢靠,也未後續粟國反水埋下伏筆)③政治同盟。統治者在内部建立了權力晉升制度(依據獲得的卡牌數量排名,享有繼承王位、逃出國家的順位),并通過個人威信、适度的暴力以維持。畢竟政治同盟的每個人都明白,隻有輔佐好統治者才能赢得自由。④重點是統治者。片子中多次給出了統治者和粟國的對話。“在這個絕望的世界中,隻有給絕望的人們以希望,才能不斷向前。如果沒有希望,就自己建立一個、”可以看得出,統治者對這套出自自己的意識形态,是真信,或者真的不得不信。從積極地一方面想,或許他真的持有某種政治抱負:讓人們充滿希望地活下去。這就是為什麼這套信念體系得以全面鋪開的原因:統治者真信--政治同盟輔佐--暴力鎮壓--愚民接受。其五,重回混亂。統治者的死,就意味着意識形态和統治秩序的崩解。重新回到無秩序的原始狀态之中,重新陷入所有人和所有人的戰争。這個時候誰會勝出?當然是武力更強的一方。

2.故事中的一個暗線:文化即泡影。片子中女主和父親喜歡登山,因為隻有山脈能夠接受最真實的自己。那個手持長刀滿身紋身的人,在博客上記錄着到北極的探險家,并闡釋其實主動走向死亡也是呐喊自由與活着。在最後一個遊戲結束之後,男主的畫外音旁白說了類似文化如泡影之類的話。這個線索隐晦,但十分重要。天生帶來允許,文化帶來禁忌。一個社會學觀點認為,人類生活在雙重現實之中,一個現實是自然界的、物理的現實,另一個則是基于想象構建出來的現實。而後者,就是所謂地文化。①文化是主體間的概念。紙币有價值不是因為其本身有價值,而是人們普遍相信這張印着人頭寫着數字的紙,可以交換面包、汽車。這種不存在于自然、不因一人不信而消失、廣泛存在于主體間的概念,就是我們構建出的文化現實。②文化存在就有禁忌和偏見。人們天生會有LGBT群體,但不同的文化卻有着不同的接受程度。這種文化上的偏見向極端推演,便是社會歧視、群體欺淩、宗教和意識形态迫害,乃至宗教戰争。事實上這也是“個人即政治”的另一個縮影,人們往往會因為對同一件事的想法不同,而互相瞧不起,乃至争論,乃至大動幹戈。③文化如泡影,脫離文化就是獲得真實。知道了文化現實是構建的、文化注定自帶禁忌之後,我們便不難理解女主父親為何喜愛登山,北極探險家為何主動走向死亡,因為脫離文化,回歸自然,就是獲得自由。

3.你我都是局中人。現實生活中,社會學告訴我們文化是基于想象構建的,文化是夢幻泡影,但我們依然為工作勞累、為愛人心碎,焦慮、痛苦但依然苟延殘喘。既然文化如泡影、并非真實,那我們何不放棄努力?男主arisu們逃離現實,來到充滿科幻感的異世界,是另一套規則,另一套秩序,另一個夢幻泡影,但他們依然不得不出生入死、弱肉強食。既然這是不真實的異世界,另一個夢幻泡影,他們何不放棄抵抗?在“捉迷藏”遊戲中,arisu等玩家,是局中人。但持槍射殺他們的“馬鬼”也是局中人。從arisu的叙事角度看,他們獲得了勝利。但如果這部片子是從“馬鬼”的角度展開,恐怕就是另一個故事,一個參加生死遊戲失敗的故事。arisu緻力于找到遊戲的運營者,認為他們是做局的人。但最終找到的運營者大本營,是滿地屍體。這些屍體也是局中人,是任務失敗了的局中人。一個社會學觀點認為人們的社會活動就是一些列的“角色扮演”:一個母親之所有被稱為母親,不是因為她生了小孩。而是因為她生了小孩,為他哺乳,照顧孩子飲食起居,為他的學業操勞……等等一些列滿足這個“角色”設定的行為劇本。推而廣之,一個老師、一個學生、一個企業家、一個服務生、一個乞丐……都有特定的行為模式,都有文化限制其身上的角色劇本,他們要演好這個角色,才能稱之為是一個老師、一個學生、一個企業家、一個服務生……我們機遇想象構建出的文化規範了各類角色究竟該如何行事。如果你想逃避現實,從一個好學生,變成一個壞學生。你隻需要上課說話、抽煙、打架即可。但在你得意地以為自己跳出了現實的時候,你就拿起了一個“壞學生”的角色劇本。片子中到異世界的人們都是逃避現實的人,arisu逃避現實,女主逃避父親的裡去,紋身男逃避沒有社交、沒有存在感的自己,還有逃避自己性别的人……這些人總是會随口抱怨“要是到了……去了……地方……換個環境”就好了。但事實上不會發生任何改變,你隻是從一個角色跳短暫地到了另一個角色,文化地束縛是難以擺脫的,除非選擇死亡;但隻要還在文化環境中,隻要你不肯正視自己,就難以扭轉局面。故事結束,黑色屏幕映出你的臉。你扮演了一個觀衆的角色,一個渴望刺激、期望獲得收獲的觀衆。你合上屏幕,和朋友交談,便從一個觀衆的角色轉變到了一個朋友的角色。從一個局,到另一個局。你是不是也想問,這究竟是為什麼?究竟該如何是好?當你發自内心地産生這個問題的時候,就是加缪筆下《局外人》所謂“荒誕”的開始。

一切如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