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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愛上了這靜谧的死亡。”——濟慈
本周HBO新劇《切爾諾貝利》終于完結。這是一部曆史災難片,但看完卻完全不亞于一部驚悚片帶來的震撼。鬼故事固然吓人,可我們知道那是虛構的。而最好的最真實的恐怖感卻是那種想要呐喊,張大口卻又鴉雀無聲,一切聲響都被壓抑于心中。《切爾諾貝利》做到了,靜谧的力量顯然更強大,沉默在呐喊着。
在1986年4月26日,淩晨1點23分40秒,切爾諾貝利的一聲悲鳴,永久地改變了烏克蘭,乃至蘇聯的曆史走向。
呈現——畫面
《切爾諾貝利》從導演,編劇到演員,基本上都是英國和美國人,劇中自然會有他們意識形态的滲入,但HBO這部劇無論是從劇情還是畫面都有着紀錄片的寫實感。
淩晨,男人,被監視者,繩子,上吊,自殺。
但作為這場災難的親曆者,在死前,他将自己所知道的都錄成了磁帶留了下來。作品的第一幕便是那靜谧的死亡。
接着,是那震驚全世界的核電站爆炸。
接着,是被派緊急任務的消防員從妻子的懷抱中離去,奔赴戰場。
接着,是核電站一線工作人員,上報爆炸情況,上級們卻堅持3.6倫琴的低輻射數值。
接着,是孩子們在放射性粉塵下奔跑嬉戲,男人陪女人欣賞五彩的放射線,那拉近的慢鏡頭,慢慢地逼近心靈最深處的恐懼。
沒有任何拖沓贅述,開頭便是高潮,沉重地讓人胸口發悶。簡而言之,《切爾諾貝利》,這是一部曆史災難片,講述的是30年前那場史詩級的核爆炸事件。
數據——曆史
豆瓣評分已經高達9.6,但作品的表現力,恐怕不及曆史的十分之一。
随着那一聲巨響,8噸多強輻射物質洩漏。其輻射量相當于400顆美國投放在廣島的原子彈。31名消防員犧牲,50萬軍民參與緊急搶救。
6000多平方千米變成危險地帶,320多萬人受到核輻射危害,2294個居民區受到核污染,800多萬公頃的土地成為放射性塵埃降落區。
切爾諾貝利洩漏了12000倫琴輻射。而1倫琴,等于10毫西弗。1毫西弗是什麼概念?看7000個小時的電視,才0.01毫西弗。正常生活裡,大氣放射量隻有0.000012倫琴,忽略不計。緻死,需要4000-6000毫西弗,那麼,切爾諾貝利的核爆超過緻死标準的幾十倍。
時至今日,有27多萬人因切爾諾貝利核洩漏罹患癌症,其中已經緻死9.3多萬人。
人物——任務
消防員第一時間毫無保護措施的沖進現場,對于到場的他們來講,認為這隻是一起普通的工廠失火。但是随後出現的大規模的輻射症狀:嘔吐,皮膚潰爛等等。或許也讓他們意識到這場滅火的危險性。但是他們的使命就是在任何危險面前打頭陣。
他們的職業其實就意味着,在必要關頭,選擇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換取人民利益的最大化。在《切爾諾貝利的悲鳴》這本獲得諾貝爾獎的書裡,一位消防員的太太有一段見證,她描述了,在她的丈夫去世之後,她是如何用一個官方提供的碩大塑料袋,去太平間裡把她丈夫的遺體收拾包裹起來。
“他們給他穿了禮服,頭盔放在胸前。鞋穿不上,因為腳腫了。雙腿腫得像炸彈。禮服也剪開了,因為穿不進去。軀體已經不完整了,全身都是滲血的傷口。在醫院的最後兩天……我擡起他的手臂,骨頭松松垮垮,晃晃蕩蕩的,身體組織已經與它分離。肺的碎塊,肝的碎塊從嘴裡湧出來……他常被自己的内髒嗆着……我手纏繃帶伸進他嘴裡,把東西摳出來……這沒法兒說!也沒法兒寫!甚至讓人難以忍受……然而這些都是我的親身經曆……”這就是犧牲的消防員瓦西裡·伊格納堅科的妻子,她所見證的死亡。這是消防員的任務,但首先,消防員也是一個人,也有着自己心愛的家庭。
而後續解決工作,如何進行?任何設備包括上過月球的機器人,都倒在強輻射下。“生物機器人”——這是蘇聯政府的解決之策。超級英雄這種隻活于電影中的人物,在蘇維埃,就真實地存在了。
反應堆不斷融化,如果接觸到最初消防員滅火留下的已下沉的水,那麼這第二場爆炸會是毀滅世界級别的。唯一措施是三個人放棄自己的生命,去開啟水閘,将水放出。劇中科學家向上級申請時,那對話簡單到直擊人心——“你要我批準什麼?”“請你批準結束這三個生命”。
高精尖科學在這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完全靠人手頂着高溫從爆炸區域上方向下扔沙包以滅火。第一天110架次飛機,第二天300架次,通過反應爐的正上方。那裡的輻射,超過3500倫琴,飛的最多的飛行員,一天33次,而每去一次,就吸收5-6倫琴的輻射。如最初的消防員一般,嘔吐、腹瀉隻是最初的症狀,潛伏期過後,更多緻命症狀開始顯現,比如骨髓退化,強烈的灼燒感。想象一下,正如看不見的燃料進入你的身體,然後在身體内開始燃燒,從内部活活把人燒死。
最讓這些英雄的愛人們無法接受的是,隻要是參與過這場悲壯的任務,即使是去世後,身體也相當于一個小型放射源,他們的身體被水泥牢牢塑封,然後裝入“鉛棺”之中,永遠寂寥了下去。
謊言——真相
核電站一線工作人員,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是反應堆堆芯爆炸,并向上級彙報了真實情況。但如果堆芯爆炸是真的,那這情況是核電站一個小小主管無法控制和難以承受的。所以,即使看着工人們被輻射到嘔吐、咳血,那位主管仍堅持反應堆爆炸并非事實。
他不斷地自欺欺人,甚至開始為了維護自己對這件事虛假解釋而大發雷霆。他用力地說着自己臆想出的事實,不止是勸别人相信他,他也在勸自己相信這個謊言。這,便是人類的普遍心理保護機制——否認。一旦有嚴重到無法接受的事情發生,人類就會退化成動物,失去理智。開始否認事情的發生,以此來保護自己的心理創傷。否認,謊言,自欺欺人,是人類面臨災難的第一反應,隻因現實殘忍。
但事情比想象中的還要不受控制,随着事态的不斷惡化,情況逐級向上彙報。但是彙報的内容節本都是災情得到了控制這樣的彌天大謊,但實際上,他們似乎還沒有認清真正的災情惡化到了什麼程度。
用來測量輻射的儀表盤上限為3.6倫琴,不好也不壞,僅僅是3.6,和中央高層彙報的也就是那3.6倫琴的低輻射……用200倫琴量程的儀器,結果,再次爆表。沒人發出警告或撤離群衆,沒人願意負責,甚至沒人願意相信那是真實的。
切爾諾貝利的那位主管是蘇聯體制的一個縮影,随着情況的惡化,蘇聯高層參與到解決方案的制定中,但他們的第一反應便是用謊言自欺欺人,在第一時間迅速否定了有人提到的撤離措施。每個人最關心的是什麼?官帽子!真相算什麼?!一位年邁權高的長官用切爾諾貝利原來的名字提醒大家:“這個地方的安全和保密才是優先級中最高級。”
封鎖消息,不準傳播,為了蘇維埃“更大的利益”掩蓋真相。甚至,《真理報》在3天後,用尋人啟事大小的版面發了個小報道,“不值得恐懼的小事故”。
柴靜在《看見》中說:“事實真相最有說服力,真實的力量是巨大的,謊言一旦被真相揭穿,僞裝一旦被剝去,其原型就脆弱得不堪一擊”。強烈的和輻射下,人們不斷倒下,鳥兒無端撞向車窗自殺,植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下去,這些,都是真相在說話。
領導們撒布一切都在掌控中的謊言,一個接着一個謊言,可是核能科學家們的警覺驅使她們去尋找事情的真相。
該劇為了劇情的明确發展,塑造了一個女科學家的形象來代指當時成百上千為了找出真相和解決措施不顧一切威脅和阻擋的科學家們。在她們的努力下,謊言被一點點揭開,真相開始浮出水面。
片中那壓抑黑暗的寫實鏡頭讓我們也置身其中,那種無助,絕望,慌亂,那就是死亡。
導演在片尾也說了,讓他最感興趣的不是切爾諾貝利的爆炸,而是謊言的代價,當人們選擇謊言的時候,每個人都在以一種消極的方式維護謊言的時候,我們确實可以逃避很久。很多人無法去面對血淋淋的真相,并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勇敢的。但真相是無情的,你最終是會被反噬的。
“謊言的代價是什麼?不是我們錯把謊言當成真相,真正的危險在于如果我們聽信了太多謊言,就難以辨别真相了。”人們問謊言的原因,他說:因為有時候,真相還不夠好。之所以需要謊言,原因大抵都是因為真相還不夠好。我們不喜歡真相,我們無法面對真相,我們對此無能為力,于是我們捏造出美麗的謊言,粉飾這個殘酷的真相。但真實自有萬鈞之力,它終究會打敗謊言赤裸裸的站在人們面前,即使再不堪,我們終将面對。
但說實話,我覺得這件事情的關鍵并不在于謊言本身,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斥着各種各樣大小謊言的時代,重要的是,這個謊言背後在保護的是人民,還是說謊者自己。美好的謊言是為了人民,保護人民的信仰。顯然,切爾諾貝利的謊言,保護的并不是人民。
事故發生後,有赴死保護人民的英雄;有無辜受害的群衆;有搶救群衆,結果自己倒下的急救人員;有拼死尋找真相,擴散真相的記者和科學家。也有,一群掩蓋真相,對人的死傷視若無睹,然後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安慰自己,甚至給自己鼓掌的小醜。可笑他們還自诩正義,聰明。
仕途,遮掩,推诿,甚至隻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就拒絕相信。這所有人的,都是社會的一份子。如果追究起來,我們生活在一個彌漫謊言的時代,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不是真相,我們看到的事實是被粉飾過的故事。社會建立在虛構之上,而很多時候,人們無法分辨,哪些謊言是在愚弄傷害你,哪些謊言是在保護你。
比如,媒體壓下很多惡性案件,自殺案的大篇幅報道是為了避免模仿。對一些案件的報道,不過分煽動情緒,是一個客觀媒體的責任。因為客觀理性的信息,才是對人們最大的保護。但更多時候,人們值得比掩飾更好的事實。切爾諾貝利整件事情或許錯不在謊言,而是謊言背後的自私自利。
直到現在那片土地上的一切都還被那段曆史定格:
摩天輪的竣工日期,與核電站爆炸是同一天,它還沒來得及運營,就已經被曆史定格。
如今的切爾諾貝利,長滿了草木,叢林,各種鮮花,動物穿梭。而其中的廢墟裡,還有遊客拿着的輻射探測器偶爾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