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樓話心
（首發于時光網，想把從前的文都歸整到簡書來）
...不一樣的天空
無意中翻出20年前的老片《不一樣的天空》（What's Eating GilbertGrape），一看之下，竟為這部略顯沉悶的電影激動了好一會兒。最近一直在學習精神分析，該理論對人性的深刻見解令我為之傾倒，而精神分析最重要的課題之一，便是研究母親與孩子的互動，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人格和命運。可以說，《不一樣的天空》無論從故事、人物還是結構與布景上，都非常精确的呈現了精神分析所揭示的心理規律，情緒節奏的拿捏和象征手法的運用極其到位，令人稱快。
吉爾伯特一家住在一個名為安多拉的偏遠小鎮上，對于那裡的大多數人而言，時光似乎是靜止的，生活中幾乎沒有任何新鮮的變化。年輕的吉爾伯特也是這樣日複一日的過着，除了與寂寞主婦偷情外，在他身上很難看到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他的時間早在17年前就停止了，那一年，父親突然上吊自殺，像是給全家人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懷着巨大悲痛與憤怒的母親再也沒有從陰影中走出來，終日用食物填補内心的空洞。
從此，吉爾伯特和兄弟姐妹們除了想辦法喂養自己之外，還要喂養成天吃個沒完的母親。吉爾伯特有兩個姐妹和兩個兄弟，其中最小的弟弟阿尼天生就有智力障礙，而另一個兄弟拉裡早已離開了家。于是，生活的重擔全部落在了吉爾伯特身上。他在當地一家小超市裡打工掙錢，最大的姐姐則在家裡操持家務，生活就這樣勉強繼續着。17年過去，母親的體重已經達到600磅，多年來未出過家門，甚至無法回到二樓自己的卧室，兒女們每天必須将飯桌搬到她賴以支撐自己的沙發旁，看着她狼吞虎咽。
誰都可以看出來，母親邦妮被牢牢的卡出了，卡在17年前的創傷中無法自拔，心靈再也沒有往前走過一步，她那肥碩龐大的身軀似乎在用更為直觀的方式向人們宣告：“我走不動了！”如果有人聽懂了邦妮的呼喚，而又有能力幫助她的話，也許情況會不同。然而，那個時候留在邦妮身邊的隻有幾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他們還未從失去父親的創痛中緩過神來，就必須擔起照料母親的重任。
...媽媽和孩子們
精神分析認為，人格健康的母親會讓孩子逐漸離開自己，走向更為廣闊的世界，而人格不那麼健康的母親會把孩子緊緊扣在自己身邊，以免忍受分離的焦慮。在電影裡，這一點得到了形象的表現，母親邦妮喪失了照顧自己的能力，從另一個意義上說，她是在要求孩子們來照顧自己，“我病得很重，所以你們要以我為中心，不能離開我”，這是邦妮潛意識的動機之一。影片中，占據客廳的沙發也正象征着邦妮占據着整個家庭的中心，其他人都隻能圍着她轉。可以想象，與之龐大的身軀相比，邦妮的心靈實在瘦弱得可憐，為了避免再一次被抛棄，她必須用病态來綁住所有的兒女。
由此也解釋了為什麼邦妮會那麼寵愛阿尼，除了心疼他天生智力有缺陷之外，也是因為她知道，阿尼是沒有能力離開她的，而其他正常的孩子就說不準了。
約翰尼·德普飾演的吉爾伯特看似太過中規中矩，以至于在當年完全被飾演阿尼的萊昂拉多·迪卡普裡奧搶去了風頭，實在有些冤屈。其實，吉爾伯特的确就應該是這個樣子，身為家中唯一正常的男丁，他早就喪失了選擇的權力，過早頂替起父親的角色，掙錢養家，照顧惹是生非的弟弟，壓抑着那個年齡該有的活力，沉默的承擔起整個家庭，他無法踏上自己的人生路，他根本走不開。就連他的情婦都不無嘲弄的認為他是不會離開的。影片的英文名直譯過來便是“是什麼吞噬了吉爾伯特·格雷普？”，非常直白的表現了吉爾伯特的處境。
安多拉小鎮的風貌正是吉爾伯特内心的圖景，一切都一成不變，隻能在寂靜中頹敗，找不到新的希望。直到佩琪的出現。
佩琪象征着另一種生活，四處旅遊，享受着年輕與自由，與整個小鎮形成鮮明的對比。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佩琪隻有奶奶，沒有媽媽，這從一個側面再次強調了吉爾伯特母親的束縛力——媽媽成了他邁向自由的巨大障礙。
除了影片高潮部分之外，吉爾伯特從未暢快表達過他的憤怒，但從很多細節可以看出，他對母親實在怨恨到了極點。他任由鎮上的小孩子嘲笑母親的肥胖，冷笑着看她用腳跺着幾乎坍塌的地闆，他對佩琪說母親像一頭鲸，卡在了房子裡。吉爾伯特的憤怒令人心酸，然而更令人心酸的是，盡管如此，他依然難以割舍與母親、與家庭的聯結。佩琪問他有什麼想要的，他說想要阿尼變聰明，想要媽媽去做有氧運動，然後在佩琪的質問下，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沒有一個願望是純粹為了他自己。
隻是，成長與離開并不是一個選擇，而是生命中一股無法抗拒的推力，吉爾伯特在阿尼18歲生日前夕終于爆發出劇烈的怒火，讓母親震驚不已，也讓母親從多年的混沌中清醒過來。在與吉爾伯特懇談之後，邦妮突然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決定——到二樓自己的卧室裡睡覺，她艱難的爬上多年沒有爬過的樓梯，在女兒的幫助下躺在了狹窄的床上，從此，一睡不醒。
不要以為這是作者故意留下的缺憾，恰恰相反，這是一個被卡住太久的母親所能做到的唯一圓滿——她要用自己的死來解放兒女。
在母親死後，吉爾伯特為避免她在下葬時遭到全鎮人的嘲笑，便與兄弟姐妹一起燒掉了生活多年的老屋。于是，束縛他們多年的媽媽和房子一夜之間全部化為灰燼，就好像一個隆重的成人禮，向他們宣告着自由的來臨。這一天，不僅是阿尼的18歲，也是所有人在人格上的18歲。從此以後，兄妹幾人終于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影片對象征的運用可謂恰到好處，除前面提到的幾處之外，小鎮的一些新變化，也與吉爾伯特内心的騷動相互映襯，大型連鎖超市的深得人心、快餐的風靡，無不沖擊着陳舊的傳統，預示着新世界的到來。可以肯定，這是一部值得電影愛好者及精神分析愛好者細細咀嚼和品味的好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