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人類從未停止過對“美”的追求。無論是唐宋的恢宏與清雅,亦或是巴洛克式的精緻繁複,還是東瀛的神秘魅惑,人類在美到極緻的路上越走越遠。

一部豆瓣評分8.0,B站評分高達9.8,堪比BBC神劇的國産紀錄片《尺八·一聲一世》刷新了我對“美”的認知。

該影片總共分為五個小章節,通過記錄中國,日本,美國等地的尺八演奏家、手藝人,以及學習者的生活,去見證在尺八之路上行走着的人們。從人與尺八、人與人、人與自我追尋的角度來講,尺八生存之路的艱辛與困惑,欣喜與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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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興盛于隋唐,因身長一尺八,故得名尺八。後随遣唐使來到日本,但不久後失傳。直到南宋時期,日本名僧心地覺心來到護國仁王禅寺習禅,同時也學會了尺八的吹奏技巧。心地覺心回國後,建立興國寺,将中國的尺八帶到了日本,最終成為日本最具代表性的民族樂器。

關于尺八傳入日本有個美麗的傳說。日本僧人心地覺心,從中國引入了一首叫做虛鈴的曲子。他的徒弟在伊勢神宮修行時,做了一個通靈的夢,夢見自己乘着小舟劃向大海,不知不覺間被霧氣包圍,霧中傳出一陣十分悠揚的尺八樂聲。

霧氣突然散去,在皓皓月光中,他又聽到另外一首樂曲,他猛地醒來,把方才夢中聽到的兩首曲子記錄下來——虛鈴,虛空,霧海篪,這就是後來的尺八古典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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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宮廷樂器,尺八少了廟堂之高的意味,反倒多了絲江湖之遠的潇灑超然。在尺八的樂隊中,我們能看到,除了尺八、三味線、太鼓等日本傳統樂器外,也會看到電吉他、小提琴等西洋樂器。尺八更像一名入世的智者,安靜地包容着氣象萬千。

它不單是一種樂器,更是一種天地人合一的哲學思想,是人的精神、宇宙、地球的象征;是一種對物我合一、美到極簡的追求;是對内在精神的向往——短短的一根竹管,卻蘊含着或細膩婉轉,或恢宏悠揚的音樂。

敢問路在何方

在影片的第一章節,講述了尺八民間藝人的學習曆程。關于尺八的學習,有一個傳說,學會用搖頭來吹出顫音要三年,學會KORO(一種爆破音)要八年。所以即使在日本文化中,尺八也是一種很難的樂器。

徐浩鵬出生于中國河南,在一次網上搜索古典音樂的過程中,聽到了佐藤老師的宙,深受感觸,開始慢慢接觸上了尺八。

在學習尺八之初,開早餐店的父母并不贊成,認為太費錢了。于是徐浩鵬決定自己打工賺錢買尺八。在買到人生第一支尺八之後,徐浩鵬開始了艱苦的半自學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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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時常在空無一人的食堂或者教室反複練習,每天對着校音器吹五六遍,調整自己的音。反複看佐藤老師的視頻,用一年的時間,終于學會了佐藤老師的宙。

徐浩鵬的父親更傾向于讓他學醫,面對家人的反對,他的未來,該何去何從?

精雕細琢的靈魂

尺八的制作也同樣艱辛。海山老師說,如果你想做一支一百分的尺八,你首先要有一百分的演奏力。

老手藝人星梵竹說,制作尺八最基本的要求是忍耐。從萬裡挑一的選材,到内徑調音,乃至最後的上漆,總共有近二十步,每一支尺八的誕生,都融合着手作匠人的溫度與追求。尺八的要求極高,根據竹材粗細不同,開孔的深淺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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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尺八的過程,就是在制作聲音的過程,它極大程度的考驗着我們的耐心與技術,每支尺八的誕生,都是夾雜着成功的欣喜,與接近成功的抓狂。

世界上沒有兩種完全一樣的演奏方式,因此也沒有兩支完全一樣的尺八。不同的流派有不同的演奏方式,因此尺八的造型也不盡相同。尺八就像人類,自誕生開始,每一支尺八都流淌着獨一無二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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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尺八手藝人三冢幸彥的眼中,這是一個美麗的苦惱。尺八終究要從民族走向世界,太個性的樂器會影響國際化的推進程度,所以我們必須要做到最低程度的标準化,讓尺八更實用。

三冢幸彥,做尺八已經四十年了,迄今為止,已經做了一萬兩千根尺八。現如今他在嘗試科技與手工的二合一,通常是在電腦内建好尺八的模型,再進行3D打印,這樣才能做出更好更标準的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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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響尺八,也同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尺八推廣人蔡鴻文在台灣長大,現在在音樂學院裡推廣尺八。做為第一個研究尺八拿到碩士學位的研究生,希望讓尺八重回中國。

蔡鴻文原本學的是航空通信電子,出于對音樂的熱愛,放棄了航空方面的工作,考上了台南藝術大學民族音樂研究所。在1999年,首次接觸到海山老師的“竹竹”唱片,從此迷上了尺八。

在北京《尺八·一聲一世》的告白會上,美國人海山老師直言,尺八的有趣之處在于,可以用任何一個孔來演奏,或者反着吹。他研究尺八多年,在他眼中,尺八是人類的聲音,外表極簡,卻能發出戲劇般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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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與超度

如果說前兩章節是講述人與物之間的聯系,那麼此章節則講述尺八帶來的人與人之前的紐帶。

在日本人眼中,尺八是連接此世與彼世的橋梁。它是對逝者的超度與救贖,也為新生兒祈求福祉降臨。人的心靈,自然,與宇宙,在這一根短短的竹管中,得以體現。

小湊昭尚,是民謠小湊流的第三代傳人。三歲時學民謠,也學過三味線和太鼓,十歲時接觸尺八。在大學剛畢業時在地鐵賣唱為生,生活艱苦,借住在朋友家18平米的房間裡,因為找不到和音樂有關的工作,決定成為街頭音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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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謠的基礎為他帶來新的靈感,他嘗試将琴古流的技巧與民謠的旋律和技法融會貫通,用古老的樂器創造出現代的音樂,曾創作過《晚霞》等集現代電子樂器與傳統樂器為一體的悠揚動人的音樂。

無論是在被稱為“尺八祖庭”的護國仁王禅寺,還是灑水車行駛的清晨小路,這個章節始終圍繞着人與人之間的橋梁展開叙述。在此,小湊昭尚談到了自己與已故ZAN樂隊前隊長砂川憲和因音樂産生的關系,砂川憲和生前酷愛登山,在夕陽下的長城上,小湊昭尚對着天空吹奏了一曲《晚霞》,借此将思念轉遞給砂川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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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是一種大隐隐于世的孤獨,是一種精神的象征,是一種和自然相融合的過程。于山間寺廟,或者曠谷平原,都會帶來不一樣的體驗。這亦是一種修行,物我相忘,平心靜氣,将一切閑雜事置于腦後,放任曲調自竹管中緩緩流出。

修行,亦或是傳承

有個詞叫“一音成佛”,就是說在對着佛像吹奏時,佛像會成為自己的一面鏡子。佐藤康夫在青龍寺的佛像前吹奏“無常”,透過屏幕,我似能感受到生命的無常與悲喜,建築與音樂,動态與靜态,将對生命的思考表現得淋漓盡緻。

在尺八樂曲中,有很多顫音,有說法講這是受到海與風的影響。确實也是,當聽到連續不斷的顫音的時候,我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是一幅“海浪濤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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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的吹奏是一種修行,在修行的過程中,你不斷學會和樂器、他人、自我相處。從那些一流尺八演奏者的身上,我看不到高傲與輕浮,隻有對音樂的無限虔誠與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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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一世”,不僅是一個音的一生,更是一種通過音樂,給人帶來靈魂的共鳴,我們由此産生思考,并用自己的一生為之踐行。

片頭有一個對中國普通民衆的随機采訪,詢問他們是否知道尺八,絕大部分人都說不清楚。尺八起源于中國,被僧人帶到了日本,可是無論是被廢棄的“尺八祖庭”——護國仁王禅寺,還是學校裡人數寥寥無幾的尺八音樂課,都透着一股日漸式微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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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反觀日本,雖然談不上欣欣向榮,但是已經積累了無數的尺八老前輩,以及年輕的學習者。正如在《一聲一世》告白會上,主持人說的那樣,它固然好像是一位一千多年沒有見過面的親戚,但它已經有了自己的樣貌,有了自己的性格。我們歡迎它回來,就是為了要打開我們自己。我們不止是要回歸本源,還要打開中國的聲音,中國的音樂。

希望多年以後,我們的後代在被問及尺八後,可以非常驕傲自豪地說,這是起源于我們中國的樂器,我們已将它發揚光大。

國産紀錄片《一聲一世》,以藝術片般的細膩優雅,大片般的制作方式,記述了尺八的前世今生,以及在尺八傳承之路上,為之奮鬥的人們。通過他們在不同階段的感悟與思考,見證着尺八的衰落與輝煌,傳統與革新。

尺八悠揚通透的旋律貫穿始終,它不再隻是一種樂器,它是對美到極緻與極簡主義的追求,是對哲學與内在靈魂的感悟。它好比人類,有血有肉,有思考有夢想,渴求被理解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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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生命中唯一的追尋,不會有任何猶豫,苦難是前往幸福的路徑,用盡全力,跑向與夢想相連的天空的角落。

——ZAN樂隊前社長砂川憲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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