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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演阿方索在此片中仿佛用盡了畢生掌握的華麗鏡頭語言,對他從小生長的故鄉——墨西哥城羅馬區進行了精心的解構和重築:大量的長鏡頭,如同水墨長卷緩慢平移;強烈的光影對比加上全程近似灰黃的單色調,更加深了明暗反差;黃金分割、動靜交錯、正反對比、遠近結合,每一項畫面中的人與物都充分發揮出自身的存在價值,每一幀的構圖風格極緻到近乎苛刻,每一個鏡頭無不體現出高深的專業美學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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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如此豐富多彩的鏡頭語言,所包裝的又不過是一個在墨西哥城裡也許每個角落都會發生的富人出軌、窮人受苦的故事。身為主角的女傭平靜和平凡,她平靜地走在擁擠的人潮,穿梭于陰暗的街道,平靜地面對不負責任的男友,似乎并不去掙紮抱怨。隻在最後生出死胎的時候,才于病床上抱着死嬰短暫而克制地哭泣。鮮少有她的正面表情特寫,導演甚至連模糊聚焦也懶得去做,就讓她平凡、矮小、略顯臃腫的身體淹沒在周圍的人群和雜亂的景物中,被覆蓋,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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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之前《看電影》雜志主編阿郎評價此片的标題為《空空蕩蕩,卻又滿滿當當》,看完後确是有這樣一種矛盾之感。導演用一種華麗的鏡頭組合形式去包裝着一個“空洞”的内容。而這個“空洞”,也許就是生命的日常與人生的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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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乎完美的一個個鏡頭語言下,呈現着墨西哥社會的紛亂與嘈雜:緩慢平移的長鏡頭将城區的破敗無序漸漸鋪開;靜止畫面中人與物以精緻的構圖比例各自安好,卻又充斥着雜亂無用之物,了無生趣;幾乎看不見男主人的富人家中,繁複精緻的家具、書籍與物件将兩層房間塞滿,卻又顯得死氣沉沉,似乎預示着家庭的破裂;角色們在街頭遊走時,鏡頭刻意拉遠,用車輛與路人将其遮擋地若隐若現,也許寓意着這些人的境遇在墨西哥衰敗的社會經濟中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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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精彩的長鏡頭,當屬一家人度假時發生森林火災那一幕,此處的畫面處理私以為直可當做電影語言的教科書。水與火、明與暗、動與靜、所有的元素被導演魔法般安排得恰到好處、精彩絕倫。當那個穿着一身動物毛皮的男人矗立在鏡頭最前面,對着燃燒的樹木開始神谕般吟唱時,整部影片被蒙上一層濃重的蒼涼色彩。這似在哀悼人類社會與生态關系的分崩離析,又像是為這世間的紛繁複雜所奏響的一曲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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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或許導演就隻是在用他一貫喜歡的拍攝技術,去诠釋他對此地所懷有的一段濃濃鄉愁。而我們實在難以真正明白他究竟想要表達什麼,但又似乎還是明白些什麼。社會與個體,歡笑與哀傷,歸屬與疏離,貧窮與富有,人類亘古不變的主題在其中若隐若現。

        是的,貧和富确實在決定着人生的際遇和态度,富人可以用金錢、用品質、用歇斯底裡來發洩悲傷和挫折,而窮人則隻有一種工具:忍受,或者說好聽點,就是等待和希望。富有和貧窮的人們隻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尋找着同樣的人生出口,隻是,身處這混沌的社會迷霧,出口哪有這麼好找。單身的白人母親在海邊興奮地對孩子宣布将開啟新的生活,今後她會面對多少撫養、寂寞和無助的苦,她不知道;女傭在流産後麻木地投身于富人家庭聚會,今後她會面對多少身體和心靈的痛,她也不知道。她們不過都隻是在享受舔舐傷口後的短暫平靜,終究還得去面對明天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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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結尾高潮處,産後身體不适的女傭抗拒着對水的恐懼,将溺水的富家小女孩救起。女孩的單身母親和其他孩子們緊緊簇擁着跪在地上終于失聲痛哭、哀悼死去胎兒的女人,構成了一副應是具有強烈宗教色彩的群像畫。至于隐喻了什麼典故,我沒有太多研究,說不好。也許,她們就像是經曆了洪水浩劫後走上陸地的諾亞一家,喜獲新生,又像是仍在苦難中掙紮着的殉道使徒們,聚在一起,盼望着被救贖,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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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以為,《羅馬》的藝術價值與深刻内核,應是超越了當年同台競技最終折桂的《綠皮書》,簡單講,《綠皮書》将一個好故事講好了,而《羅馬》卻将一個平常故事講出了人生的長度和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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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刺眼,不可預知的浪潮無時無刻不在沖擊着我們,随時會有溺亡的危險。而一波平息,生活無外乎又重歸平靜和枯燥不安,等待下一波不知何時侵襲。

      生命,不過如此。人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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