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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

一段路

一卷膠片

一個時代

年逾七十的張藝謀曾比喻自己為老牛,一步一步耕耘,一步一步收獲。

作為中國最負盛名的導演,作為中國第五代最具代表性的導演,也作為第一批蜚聲國際的導演,他的存在,必然和這個時代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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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我難忘的是在金馬獎上,他拿到最佳導演時說:“我拍了50年電影,第一次提名金馬獎。”

這話聽來令人唏噓,畢竟這已不是鼎盛時期的張藝謀,他最好的電影永遠停留在了八九十年代。如今他頭頂“國師”的名聲,卻屢遭質疑,最慘烈的必然是《長城》,觀衆罵聲一片,聲稱“張藝謀早已江郎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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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藝術家聽到此話一定心有斷念,可他不能,他是一個電影時代的印記,因為群衆和時代的召應,他無數次被推上戰場,當人們對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驚歎不已時,他的電影卻似乎再也沒有得到過絕對的肯定。

于是,他加快了腳步,不是想證明自己,而是希望能夠在自己晚年之際留下一些保有初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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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誠意我們可以在《歸來》中深刻感受到,他在簡化自己,回歸到最本真的狀态,《影》的出現,讓人們意識到其實張藝謀一直在刷新自己的電影類型,也一直在挑戰自己的電影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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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他用短時間拍攝了《一秒鐘》,19年2月本應參加柏林國際電影節展映,卻因為“技術原因”被退回。

影迷自然知道其中緣由,隻會覺得無奈和失望,畢竟這不是張藝謀第一次妥協,從《活着》開始,他就一直在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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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妥協?

因為他是張藝謀,他比任何導演都需要冒險精神。

但他從來就不是退縮的人,哪怕《長城》罵聲一片,他也需要承擔票房和口碑的虧損,且他本人越來越緩和,越來越謙卑,說自己從來不是什麼天才,還說自己和李安很像,都是在電影中學習和領悟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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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秒鐘》的出現,我們又應該怎麼解讀張藝謀呢?

《一秒鐘》的海報上,有這麼幾句話深得我心,其中一句是說:“看電影是一場狂歡,是那個物質與精神極度匮乏的年代,一種仰望星空的快樂。”

還有一句是說:“通過膠片的不斷轉動,傳遞一份情感,這讓我特别迷戀。”

最直抒胸臆的莫過于這一句:“電影是大家的女神,電影的魅力,在于你對於創作的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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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以看作是張藝謀對自我以及電影的審視,可也同樣适用于每個影迷的心理,看電影是一個人的狂歡,更是一個人的寂寞,對待電影藝術,始終要保持敬畏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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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了張藝謀所傳遞的情感,那麼你在看《一秒鐘》時才會有代入感,但這份代入感卻容易被時代的隔閡所淹沒,21世紀的人永遠體驗不到20世紀的人看一場電影有多麼艱辛,也永遠體驗不到在破舊的大禮堂中喧鬧着要看電影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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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懷我們不一定有,但張藝謀一定有,這份忠于自我的表達很可能會因時代的變幻而趨于沉默,可他還是拍攝了《一秒鐘》,以最普通的視角和故事帶我們走進那個“膠片年代”,感受每一張,每一寸膠片的溫度。這份赤誠的心意,即使未經年代的變更,卻也能透過銀幕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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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聽母親說,他們那個年代,多少張糧票換一張電影票,全村的人都跑到鎮上去看電影;又記得小時候班級組織看電影,看的什麼不重要,隻在電影行業還未如此發達的過去來講,能看一場電影是一件極為奢侈而欣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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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就是在講訴這樣一個故事,它起稿于嚴歌苓小說《陸範焉識》的其中一章,後激發了張藝謀的創作靈感,于是大部分拍了《歸來》,小部分拍了《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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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聯合自己的禦用編劇鄒靜之,改編了其中的段落,人物設定為一個逃獄的勞改犯,他滿臉消瘦滄桑,在戈壁沙漠中頭也不回地行走,漫天黃沙,也阻擋不了他前進的步伐,他去做什麼?他叫什麼名字?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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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途休憩中,他看着滿臉髒兮兮的小毛孩從放映員那兒偷了一卷膠片,這卷膠片将要送到放映員手中,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這部《英雄兒女》,由長春電影制片廠出品的一部戰争片。

他追上了小毛孩,兩人一路鬥智鬥勇,觀衆卻不知他們為何争搶這一卷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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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看電影是一種極其珍貴的體驗,而放映電影更是一種極需技術的工作,範電影便是這個地區唯一的放映員,他不僅會修複影片,還會進行大循環播放,照他自己的話來說,四個分場沒人能夠比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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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轉折發生在膠片被範電影兒子無意拖了一地沾滿灰塵後,三個人的境遇随之融合和改變。這是一個極小格局的故事,卻被張藝謀無限放大成了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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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的洪流中,勞改犯因打架而被捕,從此沒了家,也見不到女兒,他為什麼争着那卷膠片?

隻是因為想在片頭的新聞簡報中看一眼女兒,女兒今年14歲,因為他的不良影響所以争做勞動積極分子;

父親在得知女兒會出現在新聞簡報中時,不惜越獄,翻越沙漠,隻為了看女兒那珍貴的一秒鐘鏡頭,片名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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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的悲傷下,小毛孩把自己打扮成髒兮兮的小男生,沒爹沒娘,弟弟不小心弄壞了孩子王的燈罩,一直被恐吓欺壓,她無别的辦法,隻希望能夠用12.5米的膠片換得一絲安穩日子。

在勞改犯被抓走時,她揮舞着手上的膠片燈罩,那是他們之間的承諾,也是他們這一路追逐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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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的光影上,範電影為人雖官腔和圓滑,卻依然願意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勞改犯無限循環着放映,也願意為了群衆積極承擔着修複電影的工作,他組織有序,毫無破綻,臨行時仍然把那一秒鐘的膠片當作贈别禮物作為自己的補償,他的狡猾和世故似乎也因溫暖善意的一面而被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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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代的印記裡,張藝謀喜歡拍人,喜歡拍時代中的人,更喜歡訴說時代中被遺忘的事;

于是我們看到九兒在大花轎裡颠簸搖晃;看到福貴望着饅頭時滄桑的眼神在流轉;看到招娣一路跑下山坡,心碎了一地;看着秋菊望着遠處的煙囪,心底滿是惆怅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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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喜張藝謀,覺得他的電影太現實主義。可當他轉戰商業片,拍攝《英雄》《十面埋伏》時,人們又說張藝謀太空洞無味。但你總對他有所情懷和期待,總也質疑道:那下一部張藝謀會是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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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卻也丢失過很多種期待,《一秒鐘》的到來,仿佛是一針強心劑,他通過諸多修複電影細節的描述來提醒自己的敬畏之心,每一張,每一寸,都不能粗心大意,都不能辜負觀衆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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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鐘》曾退賽柏林,如今張藝謀把它交還給觀衆,透過時代中普通人的視角,告知所有愛電影的人,他和那個勞改犯一般,是一個無姓之人,也是一個熱淚盈眶之人,更是一個愛電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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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知道,他永遠不會丢失掉自己對電影的熱情,一秒鐘便是一輩子,對于很多電影人都是如此。

《給電影人的情書》中這麼描述道:

人間不過是你寄身之處

銀河裡才是你靈魂的徜徉地

人間不過是你無形的夢

偶然留下的夢塵世夢

以身外身做銀亮色的夢

以身外身做夢中夢

的确,當電影開始那一刻,全世界都亮了!

《一秒鐘》後,我仍希望這夢境之光一直伴随着張藝謀導演,希望他與自我和解,與電影和解,與時代和解,真正的,去銀幕中做一場隻屬于自己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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