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言:我們無法從法國電影(或者說法式電影)裡提取出太多規律性的創作手法,原因很簡單,他們電影人的創作思維太開放了,那不是學能得來的!同時,我們在看一部法式電影的時候,又能完全将它與其他歐洲國家的電影區分開來,像是電影中藏着一種你看不到卻能感覺到的氣質左右着觀影者(當然我們不能歸咎于法國電影的晦澀難懂上)。到底是什麼東西讓法國電影能前衛于世界電影,我們今天将借2019年戛納展映的一部《僵屍兒童》(Zambi Child)來對法國電影解讀一二。

選這部電影做例的原因很簡單——它幾乎涵蓋了法國(乃至法式)電影的全部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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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戛納電影節展映


一、反類型化的故事線

“反類型化”的特點是相對于主流電影而言的,它同時也是整個“歐式電影”的特色,隻不過這點在法國電影裡體現的更極緻一點。那麼到底什麼是類型化的故事線呢?

縱觀好萊塢故事片,他們的故事結構不外乎這麼幾種情況:正叙、倒叙、插叙、平行叙述……(規律藏在時間軸線裡);它們的空間多半以主角、配角關系形成的軸線建立起來;他們的叙述節奏也不外乎開端、高潮、結局三部分。而法式電影呢?

首先,如果你在時間、空間的軸線上找規律去解讀法式電影,那勢必會陷入一個死胡同,你會發現它在時間線上的那些事件是亂套的,甚至是沒有前因後果的。來看《僵屍兒童》:

電影有兩條線:一個是現代法國兩個個高中女孩兒的故事(注意,女孩兒是沒有角色主次之分的);另一個是半個世紀前的海地,一個黑人死後變“僵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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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我們可以從通篇的觀影中最終得知其中一個女孩兒跟黑人的關系,但要注意,從電影故事的角度來說,這些關系之間是沒有任何解釋與遞進關系的,因此也起不到戲劇張力和矛盾沖突的作用。更何況在空間上,兩個時代的人也沒有任何的直接接觸,我們隻是能從人物瑣碎的聊天以及意識流中得知其關系。

其次,如果你想找法式電影的開端、高潮、結局也會陷入死胡同——它随處都可能出現一個高潮,而且不止一兩處出現(注意,這些高潮下的事件是完全孤立的,沒有相互聯系的,更不是為哪個主線服務的),當然它也可能通篇都平淡的讓你睡過去,沒有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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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從視聽角度來講,《僵屍兒童》的那些高潮點在每一個“儀式事件”上,像電影開端巫師制作巫毒,像海地人的送葬祭祖儀式,像伏都教女祭司現場施展法術等等。這些事件其神秘性足以媲美科幻類型片,其真實性似紀錄片,然而,它們在電影中卻是孤立存在的,不服務于任何故事線,和其它情節沒有任何遞進襯托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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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縱觀法國電影,從意識混亂的《廣島之戀》,到高深莫測的戈達爾,再到行雲流水的《芳芳》、《天使艾米麗》……,你會發現所有經典的法國電影其故事叙述的方式都是淩駕于時間線、人物空間線之外的,如果非得揪出第三條線,那就是“意識流”了,而人的意識本來就是發散的、開放的,無拘無束的,這決定了法式電影反類型化的特色。

二、極簡與前衛

從鏡頭應用以及剪輯的角度來将,法國電影是絕對“極簡”化的。這點不光對那些商業類型片而言,對同類的歐洲其他國家的藝術電影也是如此。舉例來說:

1、法國電影在表達某個觀點或思想的時候,它不會像安東尼奧尼那樣用空鏡頭,它會讓某個角色或者某幾個角色通過辯論、對話、講課的方式直截了當地表現出來。(如電影《每分鐘120擊》、《母親與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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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2、它更不會像小津安二郎或者侯孝賢那樣用固定鏡頭,相反法國電影會大量地用到肩扛、抖動、運動的攝影方式;(如《阿戴爾的生活》、《怒火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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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戴爾的生活》劇照,2013


3、法國電影在進行時間、空間跳躍的時候不會用什麼空鏡專場、濾鏡反差,甚至連個淡出淡入都沒有,說轉就轉了,跳躍思維讓人猝不及防,可謂省鏡頭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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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這些特點造成了法式電影的一大觀影效果就是:節奏很快。

我們可以說法國導演在拍電影時不會去遷就觀衆,更不會把觀衆當傻子,他們隻顧最大化地陳述事件與表達觀點,去刺激觀衆的辯證思維與想象空間。

而這一極簡的特色,我認為足以稱得上“前衛”的做法了!畢竟大部分商業電影賴以生存的法寶便是修飾、渲染,甚至為奪取大衆票房,不惜誇張,不惜剝奪觀衆思考的空間。

法國電影的“前衛”不止體現在叛逆上,還體現在人家的創意與無拘無束上,當然還有其藝術修養。

在《僵屍兒童》中,你不止能看到異域風情與現代流行畫面的交融,還能聽到神秘音樂與現代音樂的交融。即能聽到真實感的對話,也能聽到神秘的咒語與學術的演講……這在主題類型片電影裡是很少見的,使用起來也是很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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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三、紀錄體下的即興表演

現代法國電影(尤其2010年後)越發傾向于一種僞紀錄片式的拍攝手法——肩扛、抖鏡頭、自然光、開放式構圖等紀錄片中用到的手法被大量使用到了電影中。

非但如此,相對于傳統戲劇,法國電影中演員的表演也更傾向于了一種日常生活式的即興表演。比如說2010年的《人神之間》,若不是還有演員表,若不是片中血腥鏡頭的隐藏,乍一看你真會以為那是一部精心策劃的紀錄片;再比如2017年《每分鐘120擊》,教室裡那些激情辯論的戲,這可是非即興表演所能達到那種真實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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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神之間》電影海報,2010


我們今天舉的這部《僵屍兒童》也是如此,與其說片中有很多神秘主義色彩的戲份,倒不如說導演在讓演員們即興還原生活裡的東西,隻不過這些東西發生在某個特殊民族群體上罷了。當然,即便是現代法國城市中的學生,其表演也逼真的像是在看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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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讓人佩服的是,法國導演在這種記錄體與故事體之間找到了一種交融,而這種交融的效果即沒有影響電影的故事性,又沒有影響電影的真實性,

其真實與虛構交融所産生出的哲學思維,便是法國電影的又一大特色!

四、真實與虛構下的哲學思維

法國作家紀德早在自己的小說中就用大量篇幅來論證“現實的真”與“藝術的真”之間的關系了。這足以證明法國人的哲學辯證思維了。而這種思維在法國電影中随處可見。再來看《僵屍兒童》——

片中的神秘色彩是不言而喻的,它來自加勒比海的島國。對于現代文明社會的人而言,那個異域發生的一切事情無疑都是令人稱奇的。然而,這部電影的空間如果隻是被封閉在那個島國,那麼這個《僵屍兒童》的故事充其量隻是個異域故事罷了。而當異域故事發生在文明社會中(尤其是法國這種多種族共融的社會體制下),發生在幾個愛聽流行歌曲、愛逃課罵髒字的中學女孩兒身上時,神秘就變成了“魔幻現實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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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在這種魔幻現實下生存的人必須得在現實與信仰之間做出妥協,這也正如一個作家要在藝術的真與現實的真之間做出妥協一樣。

《僵屍兒童》存在兩個空間:現代法國、異域海地。

而連接這兩個時間空間的橋梁也有兩個:一個在法國生活的海地女孩兒,一個是海地大地震。

顯然,這是導演哲學化思維下的精心設計——他讓兩個時代的人、兩種不同種族文化環境下的人同處到了一部電影中,形成了一種微妙的矛盾關系。而這種矛盾關系,導演并沒有用戲劇化、電影類型化的方式表現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現實主義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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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屍兒童》劇照


這種哲學思維下創作出來的作品不僅能将複雜的社會問題呈現出來,也能激發觀者的辯證思維和想象空間。

五、法式浪漫之處

如果你認為法國電影隻有那些思想、學術、辯證之類的枯燥乏味的東西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法國人從來就不缺乏浪漫,這種浪漫藏在他們人物的對話中,藏在那些前衛的電影配樂中,當然也藏在每一個鏡頭細節中,從布列松到特呂佛再到卡拉克斯……随處可見!

當然,你得先跟的上法國電影的節奏,得先接受得了他們的前衛以及擁有他們開放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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