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王位上的不一定是真正的王者。正如這部電影,即使是名導大作,群星荟萃,也不代表它是真正好的作品。
從這層意義上來說,電影本身流淌的無意識自證了其殘暴和偏頗的價值選擇。
電影題材是神話故事。而神話是人類無意識心靈的結晶。和夢境一樣,如今的電影作品其實繼續承擔着這個展現無意識想要表達之事物的功能。
所以我想以人類心靈的無意識為索引來講述自己的觀影體驗。
這樣子,我們能夠獲取的信息就遠遠比導演想要讓我們理解的成分更富意蘊。
與此同時,我們也能從導演對劇情的摘取和設計中,順便解讀到他以及這部電影的創作團體他們心靈中的某種無意識。也就是他們對待世界的看法和人生觀。
而這裡包含的大部分内容,我不認為它是一種和諧的東西,所以才會讓人在觀影後感到那般不适。
這種感覺,類似于飽食大餐卻無法消化的體驗,也類似于準備了最好的食材,卻因為對細節體悟的真誠缺失,而烹饪成了一道看似華麗實則并未發揮食材精華的大菜。
這部電影的觀影體驗整體是連貫的。即使開頭劇情設定,會讓對中國文化熟識的觀衆感受到不适應之外,隻要有這二十分鐘的足夠耐心,就足以将其當作一個類似西方魔幻的故事來欣賞。所以完整度較高,展現了創作團隊是卓有成效的且深谙技巧的長處。
但在每一個連貫的細節中,卻總是包含着那些為了服務整體或者彰顯導演的某種用意而令人不适應的成分。
比如,玉虛宮中的仙人們,整個場景如波普藝術的電子遊戲世界,師尊們帶着邪教組織特有的黃色光暈,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陳坤飾演元始天尊那俯視的一縷邪魅,宛如廠花再現,實在令人難以代入對道教天尊的理解。
畢竟道教一直都是主張見素抱樸的,比較接地氣,講究一個和光同塵。因為樸素而超脫的一個宗教,其得道者也素來都是飄渺而不注重外在的強盛,世人眼中的光彩奪目的才是盛況,而道家先祖從不主張,很可能仙人就會化身街邊的最不起眼的糟老頭。
正如《道德經》中所言: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道家所認知的善為士者,況且如此微妙而不可識,何況“聖人更是光而不耀”?
總的來說,此處對于道教的天尊們的刻畫,看得出來是有新意和用意的,但不對味兒。
或許和導演及演員以及世界上某些信衆對高位強者們的理解有關,徒有其型的偶像似乎就是大能和仙人的特色。但事實上,仙家因超脫的心性與道合一才能成仙,道家從不講究外在,或者說外在的肉身唯一的目的是為了服務内部修行,而不是為了說服世人。而世俗的強者之所以外貌強盛是要以此獲得權力和說服力。
這光華輪轉之間的衆仙家會議場景,着實令人難以對其生出敬畏而不可捉摸的特殊情感,反而削弱了這些仙人給人的心靈沖擊感。
再說在此場景出現的姜子牙,本身是一個已經得道成仙的門徒。而他因為要拯救蒼生去往人間的設定,同樣削弱了其本身的人性魅力。
姜太公八十多歲得見文王,可見其人修為和格局,其心智之浩渺平靜,正可應證了那句“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而這種“從仙界下凡去人間拯救”的原型設定,毫無疑問,将姜子牙其人最關鍵的魅力,也就是其之所以出于凡塵卻又超越世人的基礎給割去了,随便換成了任何一個架空仙俠文裡的心懷天下蒼生的仙家弟子似乎都可以。而失去了姜子牙之所以成為姜太公的關鍵品質。
所以,這部電影的故事中,姜子牙一不小心就成為了救世的工具人設定,其功能在于給天下共主帶去封神榜。這就導緻了姜子牙在後面的劇情中,會出現一些沒有說服力的行為,比如直接去找殷壽給封神榜,在大殿上發現他濫殺無辜才能判斷其人德不配位,從而倉皇出逃。
這很難讓人感覺姜太公有任何超越俗人的先見之明,反倒是一個想一出是一出的莽漢。頂多隻能說其粗中有細罷了。
當然,電影裡面倒也說得通,畢竟他是一個脫離人間幾十年,在仙界修行,早以不知道民間疾苦,或者說隻能從一種更高級的視野去看待蒼生的苦,而不再是和光同塵的将自己融于民衆之中。
所以,姜子牙就是一個下凡的高位者,所以他一到凡塵不會多關注普通人類的悲歡和苦難,而是直奔王庭,接觸的也都是王侯和自家同為仙家的會法術的哪吒和楊戬。
他并沒有真正拯救世人的覺悟,隻是一個滿口拯救天下蒼生的工具人,隻有唯一的作用和目的,那就是把封神榜交給某個适合當王的男人的覺悟。
這樣的姜子牙,就是統治者的附庸者和工具,談何有推翻舊日黑暗的心智力量,事實上天下萬人如何,他隻能從理論高度去認識,流于虛浮。
而這樣的姜子牙,從無意識角度分析,代表的是上位者的野心。他為目的而生,這個目的或許帶着冠冕堂皇的道義,但本質是功利性的。他不在乎過程的實質,隻在乎結果,因此他不需要也拒絕去花費精力體會真實的人生,他隻盯着自己的目标,一旦不符合自己的心意,自可輕易放棄,轉移至一個更合心意更好掌控的目标。這是一種權力博弈者心态。
姜子牙自上而降,去救蒼生是他表面的目的,但他首先忽視的就是蒼生。姜子牙找殷壽,因為他是王,是上位者,具備他看中的權力。但當他發現殷壽其人不好控制,具備兇殘不仁的個性後,就輕易下結論說其人不适合。而不是一開始就體會人間疾苦,去理解當今天下需要一個什麼樣的王者,從而去尋覓。他的救世心态是上層的救世心态,即隻要有權力就可以決定世間衆生,于是他所尋覓的都是上位者。這種觀念之中,其自身自動代入上位者集團,并不願意成為被壓迫的下位者,所以上位者之間的博弈才是主題,不可掌控的上位者,如殷壽這一類人,自然是要立刻被放棄,或者視作敵人将其消滅,從而能夠占有原本屬于殷壽的那一部分權力。
這裡面的心理類型不多說,現實中有太多這樣的人,影視創作圈也是重災區。
而且這個人物設定同樣符合這部電影從業人員的逐利特征。他是讨好觀衆的。畢竟誰不喜歡降落凡塵的天選之子這種設定,同時還具備權力象征(封神榜),雖然自己已經法力盡失,但身邊還有兩個法力高強的打手(哪吒和楊戬),這就讓所謂的拿到封神榜修為盡散這一看似悲怆而獻身的設定變得有些許勉強。
就是一個說自己要去體會民間疾苦的貴公子,自己穿着破衣爛衫身無分文,并且說和自家斷絕關系了,但每當他需要花錢或者用權力達到什麼目的時,他家的下人都會幫忙達成,他的家族都會出錢出力。這就是陪太子玩過家家的遊戲。這個設定是爽文設定,所以說是讨好觀衆的,但本質上就是可笑滑稽的,讓姜子牙成為了一個笑話。
再說電影的另一個讨好觀衆的設定:質子旅。
我看了導演的自述,是”從父親與兒子的角度來講述我們每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面對的:鑒别真僞、抉擇善惡、回歸自我的故事”。
導演的認識正确與否我不予置評,但毫無疑問我能理解這種認識被部分觀衆嘲諷這部電影爹味十足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需要探讨父子情來探讨自我成長的故事,不一定需要搞一堆樣貌清秀壯碩小鮮肉的亮相。
這本質上還是以媚俗取悅觀衆為更根本的目的。當然,作為電影的制作者,導演毫無疑問是個老手,所以能夠精準把握這些爽點,并且能賦予這類趣味以更加深刻的意義探讨。
看現在對這部電影的評論熱點大都在質子團如何如何就可見其心思花費的有效且成功。
這種原創的“質子旅”的設定,讓電影中出現一波胸肌發達的甚至令人臉盲的同類型鮮肉來集體亮相的行為,讓部分人嗤之以鼻為嘩衆取寵,但毫無疑問也戳到了大部分觀衆的爽點,畢竟人類本質上是擺脫不了這種趣味的,否則為啥許老闆要搞恒大歌舞團。沒有許老闆的身家,在電影裡享受一波也是能讓許多觀衆心滿意足了。在目的的選擇上,導演以短期利益為指導,而非真誠思考某一些設計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自然決定了這部電影逐漸成為一部滿足視覺效果的爽片,而非打動人心的佳作。
神話史詩故事的原型很多在我們當今觀衆看來都過于簡單,無非是愛情和英雄戰争。但他們之所以經典,是因為首先有着觸動人心的文字,這些就是表達手法,灌注了一代代創作者的心血,他們響應真實的美的号召,所以才有了神話和史詩的震撼之美。任何好的電影作品也同樣,并非必然以複雜炫目的設定和跌宕起伏的劇情取勝,而在于創作者是否以心靈的實質觸及到觀衆,而非以表面上的塑料包裝。
找爹的原型,如荷馬史詩《奧德賽》,本質上也是英雄的鬥争,其中有奧德修斯的兒子為了尋找成熟的自我走上尋找父親的這一部分。但這個故事原型是那麼簡單樸素,沒有一堆希臘城邦之王的英俊兒子們一同走上尋找父親的道路。更多的,奧德修斯回歸之道路,他兒子尋找父親的道路,都是他們心靈無意識所經曆的冒險和鬥争。也因此,才能最終抵達自我。
質子旅中,最受好評的戲份是殷壽逼四質子殺父。這裡的矛盾張力顯然是很充足,也反映了不同類型的人在自我成長道路中的選擇。
北伯侯的質子顯然代表了一類因為野心和利益失去自我的人。他們會為了權力和财富,永恒犧牲掉完整自我的可能性。本質上就是殘次品,最終也隻能走向瘋狂的自我毀滅。這類心靈的代表者最典型的是殷壽本人,所以殷壽導演出這一出戲,逼着這些質子們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他這麼做也是不僅滿足了自己身為天下之主的控制欲,也順便緩解内心還殘存的一絲人性會有的負罪感。
控制欲,自然是以自己的價值觀去塑造世界的嘗試,讓所有人都成為他認可的樣子。
而不可控的那種真善美,比如姬昌父子,是他最缺失從而向往,卻也是最不能容忍的。
他會從欣賞伯邑考,到直接剁了伯邑考,本質就是因為對方的光輝閃瞎了他的眼,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可悲和可憐,但他自诩為強者絕不能承認這一點,所以他要毀滅這一切,以達到掌控的目的。
并且,殷壽要創造出更多弑父的人,就是想證明,大部分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在絕對的權力和欲望面前沒有人能全身而退,沒有人可能是清白無辜,所以也才會有之後他對姬發說的那番話,隻要你殺了自己的父親,就能成為我的兒子,獲得你想要獲得的天下的權力。
這些行為,都是為了培養塑造自己的同類,從而緩解内心的負罪感。
殷壽的殘暴,在這部電影裡,很多人會認為是其沒有得到父親的認可和愛,所以才會有那句“我的父親又是怎麼對我的”埋怨之語。事實上,這也是殷壽内心給自己的惡尋找的開脫的借口。
顯然老商王寵愛的是長子啟,而非殷壽,并且無論他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扭轉父親的偏愛,不能從正規的溫和的途徑去獲得權力的傳承,所以他徹底化作殘暴的弑父殺兄之人,以滅祖的心态,去獲得自己渴望的權力。
殷壽其人,在意的本身就不是愛不愛的,因為他的目的就是權力。隻不過,愛這種東西是強者同樣渴望的點綴,可惜強大和優秀并不一定能夠得到愛。
所以老商王不依照他自己的心意,不認可他才是更合适的繼承人時,他隻有憤怒和怨恨,自然就會反叛弑父殺兄。父兄與祖宗,一切對他而言都是權力道路上的祭品罷了。
不管曆史上的纣王究竟如何。在這部電影裡,殷壽毫無疑問也代表一種類型的無意識。那是一種無力選擇愛,無法感受愛的被迫扭曲。進一步講,假如愛時自我的完善,那麼這類心靈就代表着我們無法選擇回歸自我的扭曲。古今中外,人類曆史上從不缺這類殘暴者。與出身無關,與财富無關。窮迫農家尚且有父子兄弟相争反目,哪裡都有變态殘缺的人,而發育正常的人必然與之發生鬥争。人生路是一條尋找晚上的道路,這對大部分人而言很難,聖人的教化,不過是以文字和規則的形式來減少這類原始而無意義的内耗,但這無法壓抑住真的瘋子。
所以殷壽這個人物設定的精彩度,堪稱這部電影裡面的所有角色之最。因為這種無意識心靈覆蓋了幾乎全部的人類曆史和人類種族,而非僅僅是某些族群和某些群體所特有的。人類永遠在追求更完整的自我,但因為不自知不自明,從而選擇了對負面壓力的順從,走上扭曲的道路。隻有部分幸運兒有機會在其中找到正确的道路,回歸自我。比如電影中的姬發。
姬發的設定,是一個從小願望做大英雄的熱血少年。這樣的人,殷壽稱其為和自己很像。事實上,他隻點明了姬發對野心和權力追求的一面。他無法對姬發的另一部分的自我感同身受。
姬發之與他不同,在于姬發幸運的在父兄處得到了更完善的自我,所以他有野心成就一番事業,卻絕非一個隻認可權力欲望的瘋子。
所以,他不需要通過對他人的控制來完善對自我的肯定。他從小有父兄之疼愛和認可,與在城門前不被親生父親蘇護相認而不得不選擇殷壽為唯一父親,從而獻祭自己來完成自我身份獲取的的蘇孝全不同,姬發的父親和兄長都是真心疼愛他,挂念他。
因為心靈對愛與善的那一部分自我有足夠明确的認知,所以姬發不可能對自己的父親和兄長産生背叛之心。一個人格健全的人,不可能無端就抛棄人性,輕易就成為反社會人格。甚至即使遭遇了背叛和失望,這類擁有健全自我認知的人也能夠找到适合自己的辦法治愈自己,而非直接分裂。
所以姬昌在獄中說“如果你真的懷疑我,昨天就會殺了我”。姬發内心哪怕有一絲對自我認知的迷茫,他都會在當時殷壽所設計的極度高壓下殺了他父親,以求得自我的保全和權力的獲取,如那個崇應彪。又如姜文煥,姜父顯然是恐懼兒子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自己主動選擇自裁,以此保全兒子在高壓下極有可能被逼瘋的内在自我,你要說這是父愛,這是的,但這是一種父親對兒子的不夠信任,亦或者父親了解自己兒子内在的懦弱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否則為什麼姬昌沒有這麼做?因為他了解自己的兒子是什麼人,他無需如此。姬發絕非一個可以抛卻道德和善良的權力機器,他自我的成分中是有這部分認知的,所以他對于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也是很明确的,強者,絕不瘋狂。
因此在這樣的修羅場,他仍然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去扭轉現實,去求情,去迂回。
西岐的一家三口是人類理想中的父子手足關系。有無條件的愛,有多元化性格之間彼此的尊重,有不可破的信任和支持,有無私奉獻的精神。
因為他們足夠完善而美好,所以他們能夠發起人類的信念,去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成為新一代的統治者。人們希望自己所能構建的世界,也是如此多元化卻相互尊重而美好的。沒有極端偏執的瘋子,沒有不尊重的利用。
電影中還有一個原本故事模型中非常重要的角色,蘇妲己。在這部電影中,被異化成為一個純粹獸性的角色。有新意,但不夠好。
演員是下了功夫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像野獸,但獸性過重,使得這個角色的複雜性也随之降低,變成了殷壽的工具人。
殷壽想要做的,狐妖都會替他去完成。起源是所謂的報恩。
因為成湯子孫的血液喚醒并解開了祂的封印,但本身狐妖之所以五百年不能動彈,不也是成湯先祖親自封印的緣故嗎?對于狐妖而言,身為成湯子孫的殷壽是恩人,但也是仇人的後代。而祂的一系列行為,與其說是報恩,不如說是報仇吧。祂的而一切行為都是助纣為虐,加速了殷壽個人的瘋狂進程,也加速了殷商的滅亡。
無論是報恩還是報仇,這個狐妖顯然是通了人性的,畢竟是有道行的,懂得人類的野心和欲望的狐妖,如何能不通人性?既然通人性,又為何要表演的像個動物呢?就算是必須像個動物,又何必必須和殷壽是性伴侶呢?
正常人恐怕很難想象一個人類會對一個長着美女身體但一舉一動都像一隻野獸的女人動心動念,除非就是純粹獸性的欲望。畢竟人類曆史上也不乏那些啥種族都可以侵犯的變态,殷壽本人既然已經是個瘋子,他會對一個動物性大于人性特征的女人起心動念似乎也沒啥不合理的。說到這裡,我自己說服了自己。
但是,蘇妲己的獸性化設計,着實缺失了這個人物本身可以被賦予的更深刻複雜的魅力。有很多人覺得她被當作殷壽的工具人,反映了“福禍無門惟人自招”的天道,是非常合理的。并且以為這脫離了曆史上,喜歡把亂世禍國的鍋推給紅顔的糟粕思想。
但事實上,在那些他們以為的“糟粕”思想中,紅顔禍水是代表了一種力量,人類曆史中一種絕對陽性的男性的對權力的追求,和對情感的内省的陰性力量必然發生碰撞。所以當我們看見男性為代表的陽性權力與女性為代表的陰性力量相互碰撞,發生張力的鬥争和你來我往時,才會感覺生命還是有意義的,因為這是一種在動态中追求平衡的過程,是一種有希望的嘗試。
所以,在各類神話史詩中,偉大愛情必然有一席之地,展現的是女性所代表的陰性力量在這個世界的重要組成,這種陰性力量代表着人類對物質、權力以及毀滅殺戮之外的東西的追求,比如内省的直覺的世界,比如感性的奉獻,創造生命而非毀滅殺戮,對弱者的同情與憐愛而非壓迫,對除權力這種陽性力量之外的東西如美的渴望……
所以,紅顔禍水,本質是人性内部的陰性和陽性力量的撕扯,而最終陰性失敗了,所以陽性占了主導,這個世界的曆史也确實如此,是父權社會的不斷完善和補充,以達到對弱者的階級統治的巅峰。但假如沒有紅顔禍水,沒有這些撕扯和搖擺,如殷壽這樣的人永恒隻有對權力的無度索取與殺戮的瘋狂發洩,這個世界将永堕地獄與黑暗。生命的唯一目的就是統治他人和被他人統治,壓迫他人和被他人壓迫。這樣的世界是注定毀滅的。
所以,蘇妲己與纣王之間的關系,體現了人類的價值觀中是否有可悲調和的希望。假如認為蘇妲己是妖孽造成了一切,那說明陰性力量在世界中展現的太過,以至于人性需要反抗,來否定這種力量的存在。假如認為一切都是殷壽這種追求權力的變态所導緻的,連原本能夠控制他的妖孽美人蘇妲己也成了工具人,那麼體現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心靈世界了。
這展現了人類被陽性力量的壓迫到了極緻,這樣的心靈世界所呈現的是對陽性權力(父權與階級統治)的終極追求,所有人隻有選擇控制他人的野望才有希望。
這樣的心靈甚至不能承認絕美的女性可能具備女性的陰性力量,而直接将其視作是陽性力量的附庸,一個沒有意義的獸性工具人。
這樣的心靈展示,展現的是殷壽這類殘缺者的可悲,同樣是當下這部電影所反映的心靈無意識的可悲。
也終究,這讓蘇妲己這個人物失去了任何魅力,而隻帶給人壓抑的感覺。因為我們毫無陰性力量可能勝利的希望。陰性力量消失殆盡,隻餘下獸性(服從和性功能)能被陽性力量持有者所利用。
所以部分觀衆觀後評論這部電影爹味到了極點,女性角色少且都是無效出場的感知實則是很精準的。導演無意識中,給我們創造了這樣窒息的原型,一個陰性力量被壓抑到極緻,陽性力量以絕對的姿态占據一切的世界。所以殷壽的個人性格特質之濃重,使其在一個與他最适配的背景中獨美。
由于底層設計中,已經有了這種無意識的偏頗。放棄了對蘇妲己這個角色中原本可以蘊藏的複雜組成的設計,也因此,使得電影的對立純粹集中在了 以姬氏為代表的富有真善美的心靈與以殷壽為代表的極端偏執狂心靈的鬥争中。所有其餘角色,都成為了毫無吸引力的工具人,包括姜子牙、比幹、姜皇後等等。他們的行為毫無張力,毫無意義,甚至有些愚蠢可笑。
為什麼會失去這些原本該發揮實質性人物色彩的地方頻頻失誤呢?
因為導演創作這部作品的時候,就帶着過分強烈的我執。
這份執念中包含着一個功成名就的導演的世界觀。
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其對觀衆心理的娴熟控制。
導演用心的思索了如何去吸引觀衆,奪取關注和眼球,卻忽視了觀衆們也是有内在精神需求的。
所以很多特效和劇情,都是在創造一些吸引人眼球的看似有意思的東西,實則沒有精神内涵,結果是一部中國史詩神話裹上了西方魔幻大片的爛殼,比如申公豹移魂符附身石獸去追人的片段,就是純粹的炫技,而不會考慮到,申公豹完全可以自己親自去追,不是更方便嗎?注重于形式的壯大,不僅是電影中申公豹這個角色的沙雕之處,更是西方思想中對強大的偏頗理解帶來的表現手法的偏頗,而導演卻照搬畫葫蘆的運用了,自然失了 中國仙道神魔故事中強者的真實感。
觀衆們迷迷糊糊的被喂了看似豪華的大餐,恍惚間覺得自己被滿足了。這樣的大餐肯定大家還是想吃的,就如當今的餐飲行業,無心的運營仍有源源不斷的客戶。隻要營銷做的夠好,菜品本身不耀太拉跨,大家還是買賬,因為大家太想要這種吃大餐的滿足感了。即使知道這裡包含了諸多工業生産的步驟,也隻能假裝适應的吃下去。
有追求的導演,擁有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資源和号召力,如何不能更誠心的去創作真正的藝術,去用心做一盤灌注誠意的好菜,而不是一副“真材實料都放了,你覺得不好吃是你自己的問題”這種傲慢而可笑的态度。烹饪從來不是你随便放了一些材料炖煮一鍋就能稱得上珍馐美食的。
所以真正的佛跳牆也不是那麼好做的。同樣的鮑魚,烹饪手法和用心的參差,會體現在其真實的味覺上。同樣放了鮑魚,也可能因為放的是假的一品鮑魚而顯得味道塑料。
看起來像模像樣,用心品味起來卻是兩回事。
這無異于是欺騙和糊弄。
創作者的心境是不可随意創造的,有些導演一生都在追求自己内心的真實所以能夠成為一代名家。有些導演呢,隻追求名利,自然隻會從短暫的利益考慮得失,最後也隻能毀譽參半,隻糊弄那些隻想吃個飯而不追求吃好飯的人。而一旦有另類的更真誠的同類導演出現,這些不能稱之為誠意之作的作品就會一下子高下立現,失去自己的市場,關門大吉。
隻可惜這個市場卻被更有名望和權力的人掌控着,一如這個電影中所反映的人類心靈。
所以,我們何時才能等到武王伐纣呢?
不管何時才能有這樣的反叛者和革命者,至少眼下,我不承認坐在王位上的人就必定是個英雄這種說法。我也不願意自我欺騙實則認賊作父以獲取自我身份認可的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