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在他的時代無疑是rock star,而這種“rockness”被視覺化到劇中成為整個倫敦、整個時代的迷狂。有人迷狂于政治,有人迷狂于宗教,所有人迷狂于自己的欲望。有人迷狂于劇場,有人迷狂于當時還約等于巫術的科學或煉金術,有人——莎士比亞和馬洛——迷狂于文字。不僅是文字,為了說出想說的文字,他們要找到安心的方法。要把自己的心放在某個地方。

劇裡的莎士比亞,塑造得還是比較接地氣的。他把心安在愛情裡,在愛麗絲身上,練習寫作和後來用戲劇扳倒反派的動機都從愛麗絲那裡來。這樣表現非常易于理解,于是也有點草率。Will的掙紮在世俗的範疇之内,雖然他那個道貌岸然的表哥是天主教在倫敦最核心的神父,但是他對表哥的一切判斷和行動都還是以世俗道德為标準。(不是說他機械地聽從世俗道德,而是他所有的積極反思都還在世俗的範圍之内。例如為了所謂更高的善犧牲無辜的生命到底合不合法,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是一個道德命題,而是夢魇,是道德情感。)所以以Will為主角抽出主線來看的話,這個故事的内核是愛情故事,甚至有點瑪麗蘇。他心路曆程的完成是(靠采訪原型寫出的)《理查三世》。

而更加精神性的部分則寫給了馬洛這個角色,他是配角,所以晦澀一些也無妨,不影響觀衆對主線劇情的理解。馬洛的迷狂在所有人中最為外放,最為生猛,最匪夷所思,也最深刻。為了尋找信仰,尋找安心之處,他無所不用其極。為了測試惡魔是否可信仰,他最大限度地嘗試死亡。為了測試上帝是否可信仰,他跪在他看不起的神父腳邊學語般地忏悔。他也靠愛情活着,但和Will不同的是,愛情也是他對地獄和天堂的懷疑的一部分。天主教,新教,甚至撒旦,選擇一個并按照教義生活是容易的,但對真理好奇的靈魂不會止步于此。浮士德博士是馬洛書寫的内心信仰。地獄就在此間,我完了——這就是他的結論。他心路曆程的完成是(靠向内自省寫出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

文藝複興本身就挺搖滾的,後人依然受到這些迷狂的影響,或者說這些迷狂本來就深植于荒謬的人類本性之中。

戲劇的意義或許就是把它牽涉到的所有人——作者、演員、觀衆等等——内心深處的迷狂激發出來,推向極緻。所以把文藝複興的劇場完全表現成朋克的形式,這個邏輯太通順了。

私心說說JCB,他把他作為老倫敦搖滾人的火焰燃燒在了馬洛這個角色裡,黑暗,恐懼,狂傲,舍我其誰。但在他的歌裡依舊聽得出太陽,莫名地讓人感到非常欣慰。人人有權痛哭流涕、撕心裂肺,人人有權心如止水。隻要不停止懷疑、求索、真誠地質問,都是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