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齒,人類的第三大臼齒,之所以有這麼一個稱号,原因是在于它的萌出時期是人的16~25歲之間,此時人的生理、心理發育都接近成熟,有“智慧到來”的象征,因此被俗稱為“智齒”。而智齒也被認為是和闌尾一樣的人類進化遺留的産物。
因此,在我看來,智齒還有着另一層象征意義,那就是一個成熟體系内的落後者,一個文明世界中的野蠻者。
而鄭保瑞的新片《智齒》,似乎就是對“智齒”這層象征意義的一個解讀。

在《智齒》這部電影中,除了李淳飾演的任凱之外,片中其他幾個主要角色可以說都不是“正常人”。展哥是個心中憋着一團火,做事不擇手段的警探,算不上正常人;王桃是個背負着沉重過去的底層混混少女,算不上正常人;而那個日本流浪漢,本身就是個變态殺人狂,更不能算是個正常人。
可以說,這些角色,都是社會的“智齒”;但諷刺的是,片中唯一一個正常人任凱,卻偏偏長了一顆智齒。
很多人在看完這部電影後,都喜歡拿來跟鄭保瑞導演的另一部《狗咬狗》做對比,我在看完之後,确實也有相同的感受,那就是一個字“疼”。不過後來又仔細想了想,兩者還是有所不同。
《狗咬狗》給我帶來的“疼”感,是一種生理上的疼,是那種看到人類保持發出獸性之後相互搏殺的疼;
而《智齒》給我帶來的“疼”感,則更多的是一種心理上的疼,是那種看到人類之間明知不對但又無法停止互相傷害之後心理上的疼。
這部電影中最核心的人物無疑就是林家棟扮演的展哥,這個角色一出場,就讓人感覺到了他的“不正常”,因為一名普通的警探是不會趴在人類殘肢上去嗅氣味的,随着劇情的展開,我們看到了這個角色身上越來越不正常的樣子,就在觀衆們逐漸氣憤的時候,他的悲慘遭遇一下子甩到了我們面前,這也讓我們對于後來他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憤怒不起來。為什麼?因為這個角色太慘了,我們無法不對他産生共情。

而在女主角王桃這邊,也讓我們在觀影的時候對這個角色産生了極大的共情,她是犯下過大錯,而她也想努力悔改,無奈她所處的階層和環境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而展哥也因為内心巨大的悲痛無法停止對她的傷害。她和展哥,是兩條悲劇的線,但這兩條線死死的纏在一塊,除非有一個人死掉,不然他們之間的心結永遠也解不開。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最後展哥非要通過任凱的嘴對王桃說一句對不起的原因,因為展哥心裡早就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錯的,但由于自己妻子的原因,他心中巨大的悲痛無法被彌補,隻要一看見王桃,那種心底裡的悲傷就會化為憤怒,讓他不由自主的傷害王桃。
展哥其實就像很多中年男人一樣,明知有些行為是不對的,但由于生活慣性和内心的不甘,而選擇将這種行為繼續下去。

但其實他的内心中早就産生了某種愧疚,這種愧疚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在最後尋找王桃的段落中,當他翻遍垃圾堆卻找不到王桃的時候,他絕望的哭了,因為他知道所有落在那個日本人手中的女子會是什麼樣的下場,而就是因為自己的發洩,才導緻了王桃落入魔掌之中。
所以我認為,最後展哥身中六槍後卻露出了笑容,這笑容有兩層含義:一是他看到了身體完好的王桃,并沒有因為他的一時沖動而成為變态殺人狂手下的犧牲品;二是自己終于可以從這無邊的悲傷之海中解脫出來了。
隻不過,展哥開心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卻把無盡的悲傷都留給了王桃。這對于王桃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永堕無間的苦痛呢。
比較黑色幽默的是,當影片最後,這些“智齒”般的角色紛紛走向自己的結局時,任凱,也終于在重擊之下吐出了困擾自己許久的智齒。
片中有些細節我覺得挺有意思,那就是出現了無數的神像。比如一開始發現斷手時滿山滿谷的菩薩神佛的塑像,在比如最後王桃險些遇害時聖母的塑像,這似乎就是某種暗示,暗示着在這座充滿垃圾的都市中,任何神仙的法力和慈悲都無法照進來,他們無能為力,隻能靜靜的看着這座城中的人們在痛苦中煎熬。
雖然我們都知道這部電影的拍攝地在香港,但在片中并沒有明确體現出香港這座城市,反而用漫天的垃圾營造出一股末世的感覺。我們能夠看到,城市遠端是無邊的高樓大廈,繁華無限,但我們所看到的故事發生地,卻有着無邊無盡的垃圾,不單是大橋下、胡同裡,甚至在馬路上,依舊可以看到丢棄的垃圾堆,仿佛這就是一座垃圾之城,所有來到這裡的人都會被吞沒,最終,成為這個巨大垃圾堆中的一部分。

我仿佛突然明白了這部電影采用黑白畫面的另一層用意,那就是垃圾實在太多了,如果用彩色畫面,恐怕觀衆還沒有真正沉浸其中,便已經被滿屏五顔六色的垃圾搞得生理不适了。
最後我想說說演員。我一直覺得,以前的香港電影吸引我的地方,不但在于那些大牌影星,更在于那些默默耕耘的“反派們”,比如“四大惡人”,還有林家棟,身為配角的他們雖然扮演着反派,但在經年累月中,也都變成了戲骨。在這部電影中,林家棟可以說是出演了為數不多的“正面角色”,當然也并不是很正面,但他眉眼之間爆發出的演技太讓人着迷了,這其實并不是什麼魔法,而是歲月和積累爆發出的魔力。

今年春節檔《追虎擒龍》上映的時候,我跟朋友說,即使電影再爛,也最好去電影院裡看看,畢竟梁家輝、古天樂、吳鎮宇、林家棟這些香港電影黃金時期遺留下來的演員們,如今已經是看一眼少一眼了,即便是他們之中最年輕的古天樂,如今也已經51歲了。而看看他們之後的香港電影界,似乎鮮有新人出頭,時代變了,再也沒幾個年輕人願意付出時間和精力踏踏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的演戲了。
其實不止是香港電影,大陸電影也差不多是這個情況,所有的好電影,幾乎都是靠着35歲以上的演員們撐起來的,35歲以下這個檔的演員,更多的是名人跨界玩票和流量明星混錢混臉熟,年輕一代裡像易烊千玺這樣潛心研究表演、熱愛電影的演員真是少之又少。
總的來說,這是一部非常風格化的電影,十分少見的類型。鄭保瑞營造出的這個罪惡之城的故事,情節緊湊,戲劇張力十足,雖然在角色塑造和故事上仍有些小瑕疵,比如任凱成了一個“工具人”般的存在,但是瑕不掩瑜,仍然是近幾年中比較出色的香港電影。不過由于電影本身過于壓抑,已經明确無緣國内院線了,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