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看了一封寫給陝北人的情書。蒼涼的黃土高原,曲折蜿蜒的山路上的一口口窯洞,廟會上的陝北說書、轉九曲,面包車一來就立馬圍上去的打工人,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和親切,甚至苟仁上墳時的“線的”(貢品)都和我記憶中給爺爺上墳時的東西一模一樣,感受到了導演所講的“要命的真實”。
這部電影很平淡,一看完并不會有那麼大的感覺,但仔細回味,有好多細節卻又能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故事的背景設定在了2008年,北京奧運會舉世矚目,但片中隻有幾處劉歡《我和你》的歌聲表明了這一點。有些盛會,和一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人關系并不大。
人們常說老人去世之前自己都會有所察覺,所以家徒四壁連給孫子玩的一盒摔炮也買不起的奶奶卻花了50元笑意吟吟地為自己照了遺像,奶奶在笑,我們卻隻有心疼。
毛豆勇敢又堅強。家裡沒有大人,老是受欺負的他并不窩囊,而是用牙齒當做堅硬的軀殼。奶奶年紀大了,小小的毛豆用大凳子架着小凳子踩在上面,給家裡貼上新的對聯。
奶奶去世後,紅色的對聯也變成了黃色的。
苟仁命苦到了極緻,卻也并沒有真正去傷害别人。打聽到了仇家老家的地址,卻也隻是遠遠望着,拔出刀子對着空氣猛揮;見到了真正的仇人,誰又能确定他不是因為拔出刀子看到被小毛豆換到隻剩下了刀柄才肆然地對着昔日的好兄弟發洩心中的憤怒與傷心?為了要賬帶着小毛豆,還讓其畫押。可看到無良商人利用小毛豆賺錢,還打着爸爸病重的旗号,他卻又不忍心看了。可送小毛豆回去的時候,他卻又帶着毛豆住酒店、買新衣服新鞋、理發、往書包裡塞錢……他其實和毛豆一樣,都用堅硬的外殼包裹着内心的柔弱和善良。
對于路口等活兒的打工人來說,停下來的面包車大于天,車一來,話說了一半的人就跑掉了,但沒攬到活兒回來後的苦難人還是繼續和苟仁談起了自己知道的東西。人是善良的,人卻也是苦命的,這就是“要命的真實”。
和苟叔慢慢相處下來,小毛豆其實很開心,這是一種如英文片名般如父如子的關系。所以當他們終于找到了“爸爸”的下落,來到工地上時,小毛豆有些踟蹰不前了。一方面,日死夜想的爸爸就在近處,緊張、興奮交織讓他不敢往前。另一方面,苟叔已經慢慢進入了他的生活,扮演了比真爸爸更像爸爸的角色,毛豆是不舍的,他也有些不想往前。
毛豆追車的戲共有三場,也代表了他們三個不同的階段。第一場戲,兩個人并沒有什麼交集,所以苟仁隻管驅車向前,留給毛豆漫天黃沙。第二場戲,苟仁心裡已經接受了毛豆的存在,想着逗毛豆玩,剛開始還想着逃離的小毛豆此刻卻也着急了起來,褲子也沒提起來就追着他的苟叔,這是兩人最好的階段。第三場戲,又回到了苟仁一騎絕塵的場景,可兩個人卻都淚流滿面。相聚終有離别,我不能叫你爸爸,那就用你的勞動号子來與你告别。
故事說來挺簡單,情節也屬于能猜得到的類型,但在當下的電影市場其實把一個簡單的故事講好這麼一個再正當不過的要求很多片子都做不到。電影也沒有太過刻意的煽情,反倒是用一些诙諧的情節展現了兩個苦命人面對慘淡生活打擊下堅強的一面。
導演既然是紀錄片導演出身,我個人拙見有些鏡頭還是可以更紀錄片一點,比如那場打白明明的戲,有幾個鏡頭給一個遠景未嘗就不比特寫更好一點。像《白日焰火》理發店那場突如其來讓人有點懵逼的槍戰,震撼也一樣足夠。想象一下,兩個苦命的人,在寒冷的北方的冬天在地上滾成一團,白明明的呻吟,苟仁一拳又一拳發出的“砰~砰~”的冷響和他絕望的怒吼,邊上不明就裡的圍觀群衆,那種絕望感也是會溢出屏幕的。
再比如苟仁摔屁股墩兒就摔了三次,尤其在土坡上的兩次挨得也很近,觀感上就會有些重複。當然這些我所認為的缺憾并不掩蓋這部片子的散發出的淡淡光芒。
看郝傑,看畢贛,看德格娜,我總是很羨慕,想着什麼時候才會有優秀的青年導演能拍一拍我們陝北大地上的故事,肯定有,但我無緣見過,今天終于見到了,很幸福。
故事裡的小毛豆沒錢放炮放花,還因此被小夥伴看不起、欺負,但到了片尾,他的苟叔卻為他放了隻屬于他的絢爛煙花。此時坐在電影院的我也像片裡痛哭流涕的小毛豆一樣感到無比幸福,正如開頭所說,我覺得終于看到了一封寫給陝北人的情書,我忍不住飄飄然了起來,覺得毛豆的這句台詞也是我的台詞,想對着導演說:“這煙花,難不成真是給我一個人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