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團長開始,蘭曉龍就跟英雄主義杠上了,他非寫那些既不美也不純的潰兵、逃兵,寫他們的怕死、内讧、一身惡習。他們沒有以一當百,沒有算無遺策。他們的戰鬥永遠是狼狽的、一時沖動、胡作非為的。抽象的主義和大愛從來沒有進入過這幫人的腦子,他們何止卑微,簡直就近乎卑瑣。但這就是蘭曉龍最狠、也最慈悲的地方。他專為這些狗屁倒竈的凡人塑像,就為了提醒我們,崇高從來就不必誕生于純潔,一幫癟犢子照樣可以偉大。
得閑謹制精準延續了團魂,寫被命運驅趕到角落的潰卒和手藝人,南天門變成了止戈鎮。得閑,止戈,聽聽這名兒起得多反諷,恨不得把陶淵明的桃花源就貼臉上。這世道,誰他娘的配得閑?千裡江山,哪一處角落能止戈?但這是最真實的人性,亂世夾縫中凡人渴求一個安身之處。即便這份“安”是脆弱的、暫時的,是一種集體性的自我麻痹。但竈台是熱的,院子裡的花圃是實的,手藝人莫得閑修修補補,就在這稀碎的世界裡,修出了個家來。說實話,莫得閑簡直就是孟煩了和龍文章的混合體,在團長裡,孟煩了和龍文章就像大腦和心髒,前者永遠在質疑,後者手段不拘一格,就是幹。這種分離與糾纏,終于在莫得閑身上達成了統一:教化賦予的、無法擺脫的清醒,讓他看透荒謬卻無力改變,陷入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折磨,但他偏有種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的瘋狂執着,東西壞了,我得把它修好。不管外頭怎麼一敗千裡,我就一修到底。
摧毀這個桃花源的,沒有大軍壓境,而僅僅是三個路過的日本兵。這是蘭曉龍最擅長的荒誕,一群早已被恐懼閹割、隻求苟活的普通人,隻剩下逃的本能。從數量上擁有絕對優勢,但就是被吓破了膽。莫得閑既不是純粹痛苦的知識分子,也不是天生的草莽,他作為一個敏感又紮實的匠人,有一套自己相信的理,一口咽不下的氣,于是他成了第一個揭竿而起的人。
“打一場死人該打的仗”。在我看來,這句話就是得閑謹制的團魂:要麼死,要麼像個活人一樣去死。
人被逼到極限,然後從動物般的求生欲中,重新打撈出屬于人的尊嚴、勇氣和擔當。這是從英雄史觀到凡人史觀的轉變,它提供的是顯微鏡下的真實,一群苟活者的反抗。所以寫具體、卑微很重要,記錄懦弱,恐懼、帶着汗、血、淚的溫度很重要。解構一切浪漫化的想象。不寫勝利或壯烈,而是求生與崩潰,然後,最後是在崩潰的廢墟之上,人找到了一個能讓自己重新站直了的理由。
莫得閑,就是不得閑。“得閑”是普通人活在和平年代的理想生活圖景,但在山河破碎的年代,這種個人的微小願景,成了一種奢侈。給你一個最渴望平靜的名字,然後把你扔進最動蕩的漩渦。而當一個平凡人選擇挺身而出、他就從一個求閑的苟活者,變成了主動放閑的守護者。
作為團粉,祝得閑大賣。
這世道,誰他爹的配得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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