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于2021年10月31日淩晨
淩晨看《阿嬰》,我關着燈。它沒有傳統鬼片的感官CJ,帶給我的更是詭異感。顯然它借鑒了《羅生門》,但它并非抄襲,而是形成了一部獨特的,有複雜内涵,制作精細的犯罪懸疑恐怖片。在複合型電影市場,算是獨樹一幟。
傳統恐怖片常見氛圍營造法,如突然變奏,快剪,變音等因素,在《阿嬰》裡少見。它的驚悚很多是平靜的詭異,而一些恐懼的音效往往交雜其中,音效、色調、攝影與表演帶來的詭異感,從片頭貫穿到尾,驚悚之餘有一種壓抑,絲毫不讓人乏味。
故事梗概中的情節發展邏輯(有劇透)
故事梗概是,在宋代程朱理學占思想統治時期,一個縣令之家家破人亡的故事。主人公阿嬰是縣令的女兒,兒童時期全程觀看母親被父親親手送上了木驢刑,産生心理創傷。
在思想僵化的社會與家庭環境中,阿嬰逐漸長成了父親想要的樣子——貞潔烈女——被許配給了虛僞的道學家武舉人。武舉人不愛阿嬰,但女人需要愛YU的本能被壓抑着,她的命運似乎步入母親一樣的死循環。然而有一天,阿嬰和丈夫被挾持,她被貨郎兩次QJ,武舉勃然大怒欲JS妻子,被妻子阿嬰反殺的故事,而後來的故事發生了反轉,現場不同人的辯白中出現了邏輯矛盾的版本。故事使用了《羅生門》的框架,用現場嫌疑人的口,說出不同版本的供詞,最終在縣官尋女兒、斷案和招魂的過程中,逐步找到了真X。
在揭露最後的反轉結局之前,導演從許多地方給予了暗示。比如,美人倚楓,阿嬰梳頭等恐怖元素,暗示了阿嬰的死亡。而重複提到的百合,是一條暗線,表明了阿嬰和母親的情感聯系,和暗示了阿嬰母親緬哥的情郎就是插着百合花的道士。而縣官把百合說"野花",也暗示了縣官本人對于鮮花等美麗事物不正常的排斥,暗示了和緬哥與阿嬰的沖突。
站在《羅生門》的肩膀上
《阿嬰》借鑒了《羅生門》的叙事結構,角色設定和部分服化道。不過它沒有完全照搬,而是劇本本土化,并延伸出了對封建禁锢的批判,和對女性主義的思考。它不僅是懸疑,而是加入了恐怖元素,有了東方鬼怪故事的味道;也不僅是對人性的拷問,也是對當時社會環境的一種無情揭露,和對古代女性的憐憫,更是對愛YU的一種揭示。《阿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電影的分支上,它的異類,有一種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味道來。
《羅生門》中案件發生在森林中,暗示了真X的撲朔迷LI,也暗示了變化莫測的人心。《阿嬰》中案件發生在在蒼涼的枯樹下,暗示了人性的赤luo,一馬平川,兼有東方武俠片氣質,有利于攝影的表現,所以電影攝影師有諸多表現,如大量的創意構圖,與劇本和導演的目的形成主題上的統一。
《羅生門》是犯罪懸疑片,不側重與鬼怪的描寫。《阿嬰》重在批判思想禁锢,甚至還有歌頌愛情的意思。從形式上它需要成為鬼片,所以阿嬰、武舉人、賣貨郎、熊豔都死了,唯一知道事實的方法隻有招魂術。這裡又是回到了《羅生門》的劇本設定,羅生門現象的普遍性。
大量的固定鏡頭,長鏡頭,創意攝影構圖,以及極其簡化的場面調度,回音式的收音,與《羅生門》大量的運動鏡頭相比,阿嬰更有點像舞台劇,而舞台劇形式有利于恐怖片定位的發揮。
更有深度的角色設定
《羅生門》中的角色背景交代是簡化的,黑澤明隻是更像講好羅生門這樣一個故事,隻是需要角色的身份,對白,表演即可知道角色的個性。而《阿嬰》的目的更多一些,角色設定也更複雜,體現元素更多,人格的形成原因交代也更清楚。
所有角色性格的社會文化基礎,是宋代占主導思想統治的思想——程朱理學——縣令戴着宋代的官帽,縣官口中所說的《朱子》交代了時代,也交代了家庭畸形觀念之來源。社會和原生家庭影響縣令,縣令影響女兒阿嬰,縣令與妻子緬哥的感情沖突緻使緬哥的死亡,順着這個邏輯下去,許多角色能夠立住。
縣官是最早的核心人物之一。在學而優則士的時代,科舉制度是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因沉沒成本過高,縣令非常重視自己的官位和名聲。作為當地父母官,縣令本能保護來之不易的權位和名聲,不容許道德瑕疵。他親手将妻子送上極刑,是一種權力的表演,也是對女性的物化。但沒有道德上的完人,在外面道德完人的背後,壓抑的yu望必然私底下釋放。外道貌岸然的背後,他卻偷偷看J書金P梅;明明知道在妻子面前,自己有獨特的性癖,也要嘴硬說“我看的是朱子”。他的本性猶如胸膛上的牛皮癬,隻有他自己知道,不準别人知道。他的本性也會變化,隻不過有時候長在左胸,有時候在右胸,但“一輩子都治不了了”,會“跟他一輩子”,暗示他已經無法改變的人格,必然帶來注定的命運。
緬哥,即阿嬰的母親,必然是封建社會被許配的婚姻,被許配的婚姻有一定概率幸福,但也有很大概率失敗,但很顯然,她免不了成為大多數的犧牲者。她是如何認識道士青肚子的,很可能是買豬肉的時候認識的。青肚子雖然長相醜陋,但會唱歌,也會按mo,人很溫柔,這無疑是緬哥本能需要的男人的溫柔,她不可抗拒的愛上他,成為了傳統社會裡的“銀婦”,但她也是剛烈的,甯死也不供出情fu的姓名,因為愛意味着付出,甚至是犧牲,那是真愛無疑。母親鬼魂的自述中交代,她為愛做出了犧牲,但也埋怨情郎沒有勇氣一起私奔,或者殉情。道士帶着悔恨和思念度過十五年後,見到緬哥的魂魄,他終于放棄了塵世的眷戀,随她去了。
阿嬰是主角。她有兒時的創傷,及在父親強權管教下,貞節觀内化,養成了貞潔而剛烈的性格。但yu望是人性的一部分,她的本能無法釋放,矛盾。她的性格,無疑是父親和母親的結合體,但她傳承的是母親的愛,傳承了父親的價值觀念,所以形成了一種兩面的,分lie的人格。阿嬰沒有因為母親是“yin婦”而滅絕親情,堅持前來掃墓,對于冷若堅冰的武舉人,她嘗試了無數次想要融化他,但一直不可得。她活成了父親想要的,夫唱婦随的樣子,把自己降到很低的位置,也經常表達愛的訴求,但丈夫從未滿足。
采花賊熊豔,雖不知是如何變成采花賊的,但有一對恩愛的父母,所以熊豔更懂女人心,他在縣衙内對阿嬰高聲的表白,觸動了阿嬰的心(那正是阿嬰回來尋求哪怕一點點愛的目的)。熊豔也更懂縣官的弱點,他直接控訴縣官思維的荒謬,讓他憤怒掀桌。雖是個采花賊,雖然被整個社會看不起的惡人壞人,但他反抗意願也更為強烈。他喜歡看書,雖是個采花賊卻活得更加真實,而不是僅僅局限于一采花賊。他的yu望是外顯的,不被整個社會接納的,所以他最恨武舉人這類虛僞的人,本能的讨厭。熊豔殺武舉人,本質上并不僅是殺人奪qi,更是一種本能的讨厭。
捕頭是愛着阿嬰的,她的性格和阿嬰也有點像——愛與道德的矛盾體——他出身卑微,沒有學問,空有一身武功,更做不了官,他隻能依附于guan場而生存,縣令要他做什麼必須做什麼,要他“斷念”就必須斷念,什麼不準做他鐵定不敢。但是日久生情,捕頭經常看到阿嬰難免産生情愫,他對于阿嬰的愛自帶女shen光環,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想占有阿嬰"一次"又怕破壞女shen的光環。想占有阿嬰一次一億次,就怕逾越道德的邊界。也許那個時代的男人都有處nv情結,都渴望其貞操隻留給自己,當心愛的女人失去貞操“不幹淨”時,他的道德觀,他内心裡的“奴隸主”鞭笞着”奴隸“,男人的性占有欲讓他嫉妒爆棚。他對阿嬰有一段人格分lie式的表白可以看出恩這種分lie。片尾他擁抱着阿嬰的魂靈,也暗示着他“用腳投p”的方式,暗示他最終會選擇愛情,雖然最後的擁抱是一種絕望,也是他愛情真正的開始。
武舉人則是個極其矛盾而虛僞的人,在《羅生門》裡也一樣,他是唯一一個做鬼也要撒謊的人,隻不過《羅生門》裡的丈夫年齡老一些,思想固化,而《阿嬰》裡的丈夫英明神武的形象,不知是如何的家庭培養至此。其心理畸形比縣官有過之而無不及,和妻子阿嬰保持十米距離卻偷kui,心安理得接受妻子的服侍享受男性特權,他有qin獸之欲卻表面上克制,全程觀看妻子被QJ反而激發了強烈的摧毀妻子的shou性,妻子受傷他反而二次加害,直接導緻阿嬰的自衛反殺。武舉人是懦弱的,甚至打不過熊豔,顯然他的武術功底也徒有其表,卻隻能加害弱者,如果說熊豔和賣貨郎是基于yu望,而武舉人則是完全意義上的傷害。
黃耀明飾演的賣貨郎,他的家庭背景沒有交代,多半是個孤兒,缺少親密關系,成為一放縱yu望,缺乏自律的人。作為一四海為家的浪子,他自然缺乏責任,跟他的生活方式一樣,他也是不節制的人。作為一名當時被人示若底層的小jian商,賣胭脂的,他當然要用花言巧語取悅女子去買胭脂,無形中學會了撩撥女人情yu的方法。同時,作為一名商人,他很懂得誇獎别人以外,也更懂得誇大自己的産品,誇大自己的能力,所以處處張揚。他貶低熊豔的能力,并不是因為他真wu能,而是一種小商人對競争對手的小手段。他是最懂性這個遊戲的。他的外表是瘦削蒼白的,是那種被榨幹了的樣子,他無權無才甚至沒有孔武有力的身材,對于yu望的占有,他憑借的方式是學習,總結和不斷實踐,最終成為那方面的達人,當然我們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多個角度表現出的吊詭感
這部電影的詭異都有精心安排,其中象征性的表達較多。
母親被木驢刑時,除了童年阿嬰和縣官面色土黃尚有人氣外,其他所有人是慘白臉色,象征人不人鬼不鬼的精神狀态,縣令掌握權力所以有血色,阿嬰還是個孩子有着成長的希望。
阿嬰母親緬哥帶着安詳的神情,坦然坐上了木驢,一聲不吭跳着跳着,仿佛僵屍一樣,表情中帶有絕望,又有如聖女貞德一般坦然赴死的感覺,《阿嬰》又名《聖女的yu望》也有sheng女受難的意味。童年的阿嬰,無力的喊出媽媽二字,本能的一種愛的種子,但在群鬼之中成長,長大後的阿嬰也如鬼一樣慘白的膚色,阿嬰已經把畸形的價值觀内化。
劇本雖是宋朝年間的事,卻大量使用其他時間與空間的内容。比如日本的元素,捕頭遇見踩着木屐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采花賊穿着日本浪人的的服飾。恐怖元素混合了日式和港式的風格,如貞子長頭發形象,如緬哥受刑時如僵屍的形象。台詞中的現代稱謂産生時間錯亂感,阿嬰叫“爸爸”而不是“父親”,捕頭bi供時說“gao丸”,也影射當下。時空的錯亂感,似乎象征某種規律,它也許就在你我身邊。
捕頭的兩次入場是詭異的,垂直入場的,跟鬼魂一樣,而另一名捕頭則是正常人入場,而這名卷毛捕頭更像正常人。賣貨郎受審時,面對縣令的盤問,同樣的鏡頭距離,經過跳剪的方式,産生一種瞬間移動感,也如鬼魂一樣。
女性主義與兩性對立
電影裡的男性,有些是外表強硬的,但内心卻充滿懦弱。也有外表和内心一樣懦弱的,但在愛面前,都沒有女人那麼忠貞。和緬哥相愛的情郎,不敢和女人私奔,女人單方面做出犧牲,男人在悔恨中孤獨十五年。捕頭也一樣,愛卻不敢愛,阿嬰死後才追悔莫及。縣令雖然最有權位,卻征服不了女人的心。人們心中最最有力的男性,在愛情上反而更懦弱;而最柔弱的女性,卻在愛情上有勇氣得多。
但盡管如此,在女性主義的表達上,劇本作者沒有将男性成為絕對的勝利者,作惡者被鬼魂奪去生命,有佛教因果報應的意味,縣令失去了妻子女兒并終生戴着道德完人的面具和愛而不可得的挫敗,捕頭失去了摯愛但也重新找到了追求愛的勇氣。
不管男性女性,沒有純粹的惡人和好人。他們一樣是受害者,隻不過是受害的程度不等,受害的方式不同罷了,他們無非是——罪惡Z度的犧牲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