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季的情感觀察類綜藝《再見愛人4》剛開播就獲得了極高關注度。一時之間,對節目内容和參與嘉賓的讨論席卷各大社交媒體,而對“大男子主義”的讨伐和女性婚姻困境也又一次成為了話題風暴的核心。

與之類似,站在女性視角對婚戀關系的讨論,不隻是出現在《再見愛人》,而是伴随着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情感觀察類綜藝不斷湧現。可以說,這些節目的火爆本身就是反映社會思潮的一面鏡子,但同時引發的另一個問題是:通過這面鏡子,女性真的被看見,能發聲了嗎?鏡子中所映照出來的當代女性,又究竟是怎樣的面容?本文從《再見愛人4》的開播說起,聊一聊情感觀察類綜藝背後的文化心理。

撰文|阿莫

當情感綜藝變成“吐槽爽綜”

作為一向有話題有熱度的高分情感觀察類綜藝,《再見愛人4》播出後可謂是再創新高,獲得了比以往更高的關注度,相關話題不斷登上熱搜,引發轟轟烈烈的讨論。究其根本,主要是這一季的嘉賓楊子和黃聖依夫婦實在是太過“抓馬”。

就目前已經播出的節目來說,《再見愛人4》中展現的楊子可稱得上是 “爹味典範”,不僅對妻子的了解甚少,還經常出現好吹噓說教、自我感動、自理能力差等等表現。與之相對,作為妻子的黃聖依則展現出被長期的控制欲脅迫、總是順從但充滿委屈的女性處境。不僅是觀衆,就連觀察室中點評的嘉賓也紛紛表達對其不滿。由于楊子的一些表現過于誇張,甚至引發了觀衆對于兩人是否是來節目炒作的懷疑。自此,圍觀、吐槽和“勸離”成為節目評論的主論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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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愛人4》劇照。

從第一季走到第四季,無論是嘉賓的選擇和議題展開,《再見愛人》都在咖越來越大、故事越來越狗血、觀衆情緒越來越憤怒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在第一季時,這檔綜藝還沒有容納雙方皆為明星的夫妻,對情感的表達也相對複雜。畢竟,兩個人是因為愛情走入婚姻的,他們欣賞、珍惜、包容過彼此,一起暢享過美好的時光,也忍受過彼此的缺點。可以說,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令人疲憊又舍不得的唏噓狀态,才是絕大多數岌岌可危的婚姻的常态。而踏上這段旅途的人,一定有所不舍,但也相當難以打破隔閡,所以才在旅途中逐漸厘清婚姻,試圖做出做出最好的抉擇。

從第二季的張婉婷宋甯峰夫婦到第三季的傅首爾老劉夫婦,熱搜漫天飛和高流量的同時,明顯可以看到的是,對“愛”的深度探讨越來越少,而對個人的矛盾和批判卻越來越多。節目的呈現和觀衆的讨論更加聚焦在“這個人錯在哪兒了”以及“另一方為什麼還不離婚”,值得被拿出來評判的故事一個案例接着一個,将 “再見愛人”變成了“家庭法院”。曾經還偶爾願意嗑磕cp,在“玻璃渣裡找糖吃”的觀衆,現在隻想一邊罵人一邊高呼——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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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愛人2》劇照。

事實上,近年來的許多情感觀察類綜藝,無論是聚焦相親約會,戀愛情侶,還是已婚夫妻,都存在着大量的類似傾向和議程設置。且這種批判主要集中在“罵對象”和“求清醒”上,故事的基本論調是某人在婚戀關系中做得不夠好,應該戒掉“戀愛腦”,早日清醒過來,脫離苦海。在這些批判中,絕大多數被批判的對象是男性,需要“清醒過來的”則是女性。例如在去年熱播的綜藝《愛的修學旅行》中,金莎和男友孫丞潇的戀情被觀衆們議論紛紛,許多觀衆通過諸多片段分析蛛絲馬迹,批判孫丞潇的各種行為,呼籲金莎趕快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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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修學旅行》劇照。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但綜藝節目中,對情感的審視和批判變得合理。《再見愛人4》的觀察室嘉賓,專家沈奕斐就主動提出:“每一段婚姻裡面,都有一個主要責任方。當需要改變的時候,主要責任方不做出改變而要對方去遷就忍讓,那麼改變婚姻的可能性就比較小。”如此言論進一步為婚姻失敗的“歸責”給出了看似官方和科學的理論依據。

在這樣的語境下,情感觀察類綜藝毫無疑問正在成為逐漸承載女性觀衆情緒的“爽綜”,這種“爽”不是指它能夠改變女性現實生活中的困難,而是綜藝藉由被觀察嘉賓的展示和觀察室嘉賓的評價,讓女性觀衆得到一種處境被察覺的感受,以及話語權彰顯的感受。

觀衆的心理不難理解,一方面,女性在婚戀生活中的被壓迫的現實客觀存在,并期待被看見;另一方面,通過分手或者離婚代償等等“反抗”,觀衆期待嘉賓能代替自己達成類似爽文/爽劇中的“大女主”角色成長的結局,彰顯“女性的強大與價值”。與此同時,綜藝正在“有預謀”地制造和放大一切婚戀中的矛盾細節,從而成為承載觀衆情緒的出口。

情感觀察類綜藝的崛起、内卷與異變

約從2018年起,情感觀察綜藝開始逐漸流行,涉及人生或者說婚戀的各個階段。從青年男女的初相識、暧昧與牽手,到情侶或夫妻的相處日常,到離婚再婚的愛與掙紮,再到中年女性的重振旗鼓……人與人之間的每一種不同形态的關系,發生在不同的場景和情境裡所衍生出的不同情感話題,都被挖掘殆盡。而随着戀愛題材綜藝和觀察形式結合的不斷分化題材和“内卷”競争,為了争取到更多的觀衆注意力,情感消費在其中肆意泛濫和脫離本真也變為某種必然。

當然,這并不是意味着綜藝真人秀全是劇本或者造假,制作方完全可以通過嘉賓選擇、規則設置、後期剪輯等等方式自然而然地達到想要獲得的效果。無論是節目中的“遊戲環節”還是對是否離婚做出選擇等顯性設置,還是通過其他現場嘉賓以及觀察室評論者的反饋和“嘴替式”評價,都能夠達到最大限度制造狗血和放大矛盾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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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三重奏》劇照。

通過這些有意識的選擇所展現出來的内容,與其說是情感,更像是社會學家斯捷潘·梅斯特羅維奇在其著作《後情感社會》提出的“後情感”。後情感不是傳統意義上自發的、真實的情感,而是被現代文化工業操縱成為一種“柔和的、機械性的、大量生産的然而又是壓抑性的快适倫理”,其表現形式以碎片化、快餐化和感性化為主要特征。在對快感的追求下,受衆對本真情緒的體驗依然在不斷鈍化,發自内心的情感逐漸讓位于生産商們制造出來的快感,更加便于制造虛假、誇大的受衆需求。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情感觀察類綜藝變得越來越在乎參與嘉賓的“咖位”——《春日遲遲再出發》中男明星王栎鑫的前妻吳雅婷、《怦然再心動》中婚戀成謎卻有孩子的王子文、《妻子的浪漫旅行》中曾因被指“第三者”隐匿娛樂圈後又複出的唐一菲等。不僅僅因為明星能夠在節目初始就提高關注和曝光度,更因為明星相較于普通人來說,私人生活早已部分暴露在大衆視野之下,有足夠多可以挖掘的八卦,可以咀嚼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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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愛人4》劇照。

正是在這樣的“基本盤”和社會環境、社會情緒的指引之下,瞄準女性“痛點”的情感觀察類綜藝作為“她綜藝”的一種開始出現并逐步流行。其往往不求在内容的具體設置和規則上做出創新突破,而是主要力求為女性提供足夠的聲量和話語權,從立意和話題度上赢得觀衆的注意和共情。

需要肯定的是,許多尖銳、敏感、普遍的婚戀話題都在不同的情感觀察類綜藝中提出并以女性視角做出了有力的表達。像《我家那閨女》,其中設置的話題就包括:婚姻是人生必選項嗎;為什麼要結婚生子;女性應該學會做家務、照顧家庭嗎;父親希望自己女兒以後成為賢妻良母嗎;為獲得異性青睐改變自己外表的做法可取嗎;女性應以工作為重還是事業為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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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的信号》劇照。

毫無疑問,許多節目在勾畫女性畫像時,本來就是依據其“母親”“妻子”社會角色等所需功能性需求所塑造的。根據藝恩數據的調查顯示,過去四年,“她綜藝”中時尚、娛樂、育兒的題材數量占比分别為28%、25%、22%。而縱觀諸多出圈爆火的情感觀察綜藝名字《我家那閨女》《婆婆和媽媽》《妻子的浪漫旅行》《心動的信号》《半熟戀人》……她們是戀人、妻子、女兒、婆婆、媽媽……唯獨不是她們自己。

在婚戀、擇偶、家庭的領域之外,在吐槽男人和發洩怒火的“幻境”之外,女性還能書寫出什麼樣的 “爽綜”?換句話說,什麼才是真正對于女性的“爽綜”,也許會是我們向一個更美好、更平等的未來所提出的問題。

本文系獨家原創内容。撰文:阿莫;編輯:走走;校對:薛京甯。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