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裡,除了被人稱道的一些溫客行高光場面(諸如'圓窗搖扇',"好劍","殺乞丐","谷主開會",以及後面一點的"擂台戰趙敬"和"殺莫懷陽"等),另有一場相對平和的戲我也非常喜歡,就是在李宅他向曹蔚甯托付阿湘。在我看來,這場戲的高光度不亞于其他那幾場戲。
當時溫客行剛從吐血昏迷中醒來,和周子舒的關系上了一個台階,似乎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他想盡快解決手頭的事,好和周子舒詩酒江湖逍遙一生。可是他所面臨的險境有諸多的未知,他自己也還沒有想好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首先需要做的把他從小養大的阿湘送到安全的地方。于是有了前面提到的那番談話。
整場戲,溫客行的表情波瀾不驚,非常克制 - 除了最後威脅曹蔚甯不可辜負阿湘那裡外。他跟曹蔚甯說起過往,就像在說别人的事一樣冷靜。可是在這冷靜之下,可以感受到人物内心感情的強烈起伏,可以感受到在他過去二十年的非常經曆裡,阿湘對于他是多麼重要的存在,他此刻對她是多麼放心不下。看似平淡的語句,實則字字血淚。
溫客行是肯定看不起曹蔚甯的。首先,他對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本就相當反感;其次,曹蔚甯武功不濟,文化也是半罐水,和天分頗高,自學成才文武雙全的他自己比起來一個天一個地,不能算佳婿;再次,在他心裡,阿湘跟妹妹差不多。長兄如父,他對曹有天然敵視的老丈人心态。可是,他架不住阿湘喜歡啊。
從阿湘的言行,看得出在成長過程中溫客行對她的寵愛和影響。第二集,破廟裡,阿湘剛出場時有漂亮的打戲。在戲耍裝神弄鬼的面具人時,她的眼睛保持機警,嘴巴一歪,露出了冷酷殘忍又帶一絲不屑的笑容。這個笑容,在殺莫懷陽時也出現在了溫客行臉上。從龍淵閣出來,溫周和曹顧重逢時有場厮殺。阿湘殺了人後也學溫客行滿不在乎地聳肩。她從小耳濡目染,把主人的表情動作學得惟妙惟肖。兄妹倆在鬼谷浴血厮殺的日常由此也可見一斑。值得注意的是,阿湘有時說話雖然刻薄,為人卻相當俠義。沒見到過她恃強淩弱,倒是常見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溫客行在鬼谷的二十年,除了與真正的惡人為敵,對柔弱無助的薄情司女衆相當維護。阿湘的狹義心腸,正是來自溫客行的言傳身教。
阿湘之于溫客行,是半個婢女半個妹妹。在溫客行面前,她常常撒嬌耍賴無法無天,但是非常有分寸。在第十集,溫客行心情不好,冷森森地問她不怕被他殺了?她小心翼翼但堅定地說做鬼也會跟着他。她從來沒有做出過超越主仆界限的舉動。為什麼?一方面是溫客行非常會帶小孩(他這個長處從他和成嶺的互動細節裡也能看得出來);另一方面,阿湘足夠聰明,她懂溫客行。在李宅,因為孟婆湯反噬溫克行吐血,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其中緣由,但看到阿湘擔心的眼神,他馬上就說出了原因。溫客行身上有很多東西阿絮不一定了解,但阿湘一定明白,比如他的仇恨,比如他的理想。
阿湘對溫客行的懂,不一定是知己那樣透徹的了解,而是象一個小小溫客行對長大了的自己一樣的了解,類似血脈相連的默契。有人說她是一個鏡像溫客行,非常形象。阿湘代表了一個單一人格的溫客行。她在鬼谷長大,是全天然的鬼谷出品。她沒有溫客行那樣每天痛苦地面對所謂善惡沖突,她對外面的世界沒有向往,因為她記憶裡沒有那樣一個世界。在遇到曹蔚甯之前,她沒有任何痛苦,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溫客行的所有行為和想法對她來說和空氣與水一樣自然,勿需質疑。
溫客行給予了顧湘他能給予的所有庇護,盡可能地讓她無憂無慮地成長。而從她那裡,溫客行獲得了溫暖。她是溫客行心裡的一束倔犟的火苗,代表他沒被世界摧殘的全部美好。溫客行之所以在鬼谷活了下去,除了他本身的頑強,他超高的自學天分,随機應變的能力和替父母報仇雪恨的決心之外,還有他的理想在支撐他。縱觀全劇不難看出,溫客行是個激情四溢的充滿浪漫色彩的理想主義者。他認為那個江湖是黑白颠倒虛僞冷酷的,他想揭穿所謂正道的真面目,把颠倒的扶正,建立一個對的世界,讓陽光灑滿每個角落。
溫湘二人本是"萬丈紅塵裡,潇灑江湖遊"的俠客,無奈出谷不久便雙雙被情字俘虜。阿湘因此時常愁眉不展,而溫客行則幹脆放棄了自己的理想。他歸順了四季山莊,修改了自己來到人間的目的,選擇融入所謂正道,因為這是他愛的人樂意見到的情形。他也以為他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獲得新生。阿湘大婚那日遭遇正道突襲,溫客行懇求莫懷陽放阿湘一條生路的一段戲很多人覺得他OOC了,包括彼時的我。現在想來,多少能夠理解他當時的行為。假死局後,他以為他重新做了人,開心地說雙手再也不願意沾染血腥。因此面對莫懷陽時,他不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鬼谷谷主,而是四季山莊的二弟子,阿絮的愛人甄衍。所以,看到被莫懷陽擒在手裡命系一線的阿湘,他隻會急得跺腳,一籌莫展 - 這是一個無用好人正常的應對方式。他希望莫懷陽高擡貴手,他們可以和平解決這件事。他那時候并沒有打算殺掉莫懷陽,否則,以他二十年來積累的豐富的絕處逢生的經驗,一瞬間就能想出無數種險中求勝的方法。
阿湘的慘死撕裂了溫客行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熄滅了他心中的那支踽踽燃燒的火苗。在過去地獄般的歲月裡,他所小心呵護的東西瞬間成了一場空。他的新生,在親人的死亡面前顯得如此荒謬。他意識到一切并沒有改變,除了 - 他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激情。之前在武林大會時,他以神醫谷後人的身份和趙敬對戰,劍動四方,行雲流水,美不勝收。而他殺莫懷陽時,已變回厲鬼,魚死網破,狠戾決絕。甄衍的出現隻是海市蜃樓,南柯一夢。他終歸要回到鮮血淋漓的現實,面對他與世界的格格不入,面對永恒的不合時宜,他的宿命。
臨近劇終的溫客行是絕望的。他将已成碎片的靈魂勉強歸攏,用最後的力氣支撐着身軀來到雪山,把唯一的希望留給阿絮,帶着一個支離破碎的不舍又無能為力的笑容離開了人世。
不過一年前,在那座夜色下的破廟門口,兄妹倆一個白衣執扇,風流俊朗;一個紫裙揮鞭,俏皮秀麗。溫客行嘴角含笑,輕輕說了句:天,就快要亮了。
天也許會亮,隻是他們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