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這部是大衛林奇最混亂的電影。

和朋友推薦起這部電影時,我提醒她要拿着手術刀靠近,否則就是坐上了導演的搖搖車,隻有昏昏欲睡。出軌殺妻的叙事實在是見得太多了,但大衛林奇還是用他獨特的風格演繹了一個非常精彩的心理故事。大概是看到二十分鐘左右,就升起一種敏銳的直覺。雖然隻看了一遍,但覺得自己看懂了。

看完全片,我們可以組裝起來的基本事實隻有:爵士樂手的妻子出軌,爵士樂手殺妻被捕。

隻有這樣一個簡單又平庸的基礎 ,大衛林奇是 如何發散和組裝的呢?我認為是兩段幻想的拼接,通過大量的在幻想中進行心理寫實的技術和手法,重構了一遍故事 。

整部影片其實是兩段幻想的拼接,标記為幻想A和幻想B。幻想A表現幻想同現實之間的關系,但現實刺穿了幻想。幻想B完成了幻想與幻想之内的平行與跳躍,同時被幻想A和現實刺穿。大衛林奇最妙的點在于,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忘記理性和癫狂之間的張力,在兩段幻想之間始終有理性監管,甚至是理性維持住了幻想世界不要輕易崩壞。

在弗洛伊德的理論中,意識所分為的三部分,即本我,自我,超我構成了人的完整的人格。人的一切心理活動都可以從他們之間的聯系中得到合理的解釋,自我是永久存在的,而超我和本我又幾乎是永久對立的,為了協調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自我需要進行調節。這組概念,對于切入這個寫實心理的幻想非常有幫助,甚至有可能是導演敢把叙事玩這麼花的核心邏輯 。

l 幻想A:本我視角的幻想

這是同事實最接近的一段幻想,現實就藏在幻想之中,并把幻想打碎。其基本劇情内容是爵士樂手同妻子收到莫名其妙的關于他們生活的錄像帶,兩人共同陷入了恐慌和不安當中。在恐慌的氛圍拉到最濃時,是急轉直下的現實——妻子被殺,小号手被警方控制,并被宣判監禁。

在這一重幻想中,所反映的是小号手的心理寫實。直接地表達了他的種種不安和驚慌:對于家這個場域被外人“入侵”;沙發上共同觀看錄像帶,與妻子越來越遠的物理距離;夫妻關于性的不和諧;以及他希望妻子溫順又對他依賴。他所要做的隻有逃避——逃避真實的妻子,擁抱幻想的妻子,也逃避殺妻所帶來的道德上的不安。他的幻想完全沒有成功,因為他在幻想裡都是驚慌的。這重不堅固的幻想最終,被現實徹底刺穿。

l 幻想B:自我視角的幻想

這一重幻想是更直接地向我們表達了逃避這個主題本身,但以一種怪誕的方式叙述。要知道,夢或者幻想完全是主體自身創造的,也就是說在這種不真實的想象裡,所有的意象全都是你自己。比如說,你夢到有人殺你,其實就是你殺你自己。就連物也是,夢到有迷霧突然升起,那或許代表着你本身的某種情緒或者心理狀态。夢到一隻蘋果,就是這個物或許關聯着你的某段記憶。總之,所有的一切,都代表或反映着一部分的你。

這樣,幻想B中出現的大部分角色,總結起來就是:

主幻想:殺妻犯幻想自己成為了妻子出軌的對象(綠帽癖!)

支幻想1:幻想自己是出軌的女友(totally綠帽癖!)

支幻想2:兄弟視角的和出軌女友的厮混(綠帽癖plus!)

支幻想3:同自己出軌的有婦之夫

【自我】在這些角色中平行跳躍,體驗各種不同角度帶來的感受和刺激。通過幻想【自我】是這些混亂關系中的一部分,從而逃避自己是完全被排除在外的被背叛的那個丈夫本身。

幻想B比幻想A更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一種混亂邏輯。角色身份視角平行跳躍,卻又相互刺穿。背叛,背叛者與被背叛始終緊緊關聯,這也是為什麼要不停跳躍的原因:對于逃避被背叛這個感受,他想而不能。無論他如何用力地讓自己帶入各個主動出軌的對象本身,這些混亂關系相互糾纏,但總有一刻他在其中實際認識到自己才是真正的情感中的受害者,隻有他徹頭徹尾被背叛。

所以第二重幻想的結束,是因為除了現實之外,幻想也會入侵幻想。

l 以怪誕幻想表現的理性:超我

兩段幻想如果沒有看穿是主角的心理寫實的話,可能會被認為是沒有關聯的兩個故事。在讓故事得以連貫上來看,警察這個角色尤其重要。而能讓我們真正洞穿主角的混亂幻想的實質,是那位如同撒旦一般直接引起恐慌感受的白臉怪客。我認為這兩個意象在這個[夢境或者說幻想]裡所代表的就是主角的理性。

警察象征的是支撐幻想世界得以穩定運行的基本理性。幻想當然可以是混亂不堪的,比如吃了雲南緻幻蘑菇的幻想,就完全沒有什麼能抓取的邏輯可言。而警察不但直接讓兩段幻想直接相連,警察所代表的秩序,維持了這個混亂幻想的存在的合理性,除此之外,他們還負責監控幻想B裡面的主角的各種行為,這其實也反映了即使在幻想裡,主角其實也對于自己的【現實】處境有所覺察,他是時刻處于被警察監控的狀态的。也就是說,他雖然混亂、癫狂、不安,但主角依然具有基本的判斷和覺察,他想逃避,但依舊避無可避,因為他不是真正的瘋子。

那那個怪誕的白臉人是什麼呢?我認為可以有多種解釋的角度,可以置換成不同的身份,但始終都是一種大他者象征。

如果我們仍然繼續夢的解析,那麼那個怪誕白臉人,是他自己。嵌套進弗洛伊德的理論,就是他的超我。在幻想A裡是白臉怪客誘導和驚醒他在幻想中出現殺妻的事實,從而真的轉向現實。在幻想B裡,白臉怪客又出來糾纏之後,主角卻踏上了在幻想裡被警察的追蹤之路。從情節的轉向上來看,這個怪客男絕對是主角幻想的絕對引導者,并且他對于主角的把握是深層次的,并且不斷逼迫主角醒來,不停制造恐慌。大衛林奇玩了一個障眼法,以魔鬼的形象去展現了這個真正的[道德],可能會誤導觀衆。但隻要從功能上思考,就可以發現,這個長了魔鬼面孔的怪誕人物,不斷在刺穿主角在幻想世界的沉迷,所以他驚慌,他面臨的是一個完全洞穿他,時刻監視他的【超我】。他的本能依舊是想逃避,可是隻要怪臉男一旦出現,他就從來沒有成功過,呵,這自我的驚慌怎麼能逃過超我的追擊呢。

如果我們不做夢的解析,而是當做現實的維度上來打量的話,這個怪臉男或許代表的身份是,洞穿他内心所有小九九的心理鑒定師。如果是從電影的角度來看的話,怪臉男或許就是打破第四堵牆的導演和看懂了的觀衆哦,一種“别裝了,我們知道你在幹嘛。”

累哦,不寫了。差不多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