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十分鐘《都靈之馬》,不可避免的在想:
這個老頭是不是尼采?
這是不是一部“關于尼采的電影”?

然後想起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扉頁上的那句話——
“為一切人,又不為任何人而做的書。”
書的内容忘了,書的意義也忘了,或許那時候也沒讀懂意義,但這句話印象深刻。
于是放棄了解釋的沖動,觀看即可。

《都靈之馬》并不是一部需要被“看懂”的電影。
它更像是一種狀态(或場域),或被進入,或被拒絕。



一、不是沒有情節,而是拒絕安慰

六天六段的叙事。
借用并嘲諷《聖經》的創世結構。但這裡沒有創造,隻有持續的剝奪。

沒有主,沒有創造,大地永恒輪回:風不停,光減弱,水流失,火熄滅,馬生病,食物難咽,語言失效。
世界在消散中坍塌。

《都靈之馬》并不提供轉折或意義。
它拒絕“看完後會明白什麼”的啟示和安慰。
人物扁平處理:親情關系克制到幾近喪失;色調單一處理:黑白灰的冷峻,情節原始處理:回歸了前現代農業。
唯一能感受到有東西正在消失。



二、人物被弱化,場域是主角

電影中的人物被極度弱化,也削減了所有人物形象。
沒有解釋、沒有抒情,行為更像是一種身體的本能反應。

在這種極度“去意義”的狀态下,我并沒有感到空,那種後現代文明中人物的“物化”并不存在。
相反,能感受到了一種近乎固執的生命力。

環境壓着人,身體行為不再“有意義”,
生命本身卻仍在運轉——吃喝拉撒,喂馬劈柴周遊世界——身體不息。

不論“活得好不好”,
隻有關于還在不在。



三、觀看的痛苦,本身就是電影的一部分

完全做不到沉浸式觀影。
無數次看進度條,暫停了幾次,隔了兩天才看完。

導演一定知道大部分觀衆是這樣的。
《都靈之馬》并不追求沉浸,而是耐受。

它讓你感到不适,讓你意識到時間的重量,讓你無法通過劇情獲得釋放。
導演并不是在教你如何觀看,而是在折磨你作為一個觀衆的習慣。

都靈之馬的觀影者肯定大都是電影學院學院派,或者學哲學的學生。
但導演可能是想拍給我這樣的普通人和業餘觀衆
——尚未學會如何解釋世界、卻仍然要生活下去。



四、查拉圖斯特拉:“超越名相”的姿态

高二讀過《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内容幾乎忘光了,意義也不明白,其實當時就看不懂,隻是覺得文字有張力,就反複看。
但那句“為一切人,又不為任何人”卻一直留在身體裡。

尼采的哲學體系不是靠邏輯論證支撐,這在西哲裡少見。
大量的意象堆砌、詩性語言、語言式的宣說與反複。

他拒絕被擱置于一個可以被“掌握”的結構中。借用佛教術語,是“超越名相之外”的。

都知道尼采是反基督反聖經的旗幟,反叛的并不隻是教義,
更是基督教的叙事——
從罪到救贖、從苦難到意義、從開始到終點的結構。

《都靈之馬》用“第幾天”反向使用聖經叙事的時間劃定。
不走向完成,走向耗盡。



五、海子:這種生命力的中文土壤

同時想起了海子的詩,感受相似。

充滿了農業文明的意象:
土地麥子河流身體血液火焰。
不是修辭,而是一種身體記憶。

他的詩不是為了表達觀點,
讀它,感到某種原始的、近乎瘋狂的能量火焰在燃燒,一種高強度的生命消耗。

海子和尼采都不是“完成”的人,他們用身體走向“完成”,寫作成了通道,
也都沒有承受住寫作,沒有承受住身體。
所以一個瘋了一個卧軌。



六、結語

《都靈之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海子的詩》,
并不告訴我們該如何生活。

它們拒絕給答案拒絕被解釋也拒絕被喜歡。
但這種拒絕最誠實。

一切不可避免走向虛無。
當意義崩塌,叙事失效,
活着本身仍然是一個問題。

有些作品不是為了被理解,
而是為了在你承受生活的時候,
讓你确認自己還活着。還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