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昆曲巨匠張繼青先生去世了。欣賞她的表演,對本人而言,每每已經超越了單純的昆曲藝術的享受,而是不斷被這位宗師帶向對于中國古典戲曲表演藝術的一種綜合性的,極為深刻的體驗。

先生的藝術當中,唱功一門最為人所稱道,其實她的念白、做功,整體的藝術表現,所到達的高度是不相上下的。尤其是近些年,網上開始流傳了先生演出完整版“大尋夢”的視頻(注:《牡丹亭·尋夢》對于原作中的曲子保留最完整的演法),唱念做表,觀之忘情,可說是到達了無美不備的境界。

然而,此時深感自己無法為先生寫一篇悼文。因為先生的藝術之于我,實在影響太深,也有一些非常特殊的感情。談論其藝,隻能先做極為充分的考慮。今日忽聞宗師謝世,半晌回不過神來,也絕不願意倉促動筆。因而此時也隻能以簡單的文字送别她。

先前,看到有人轉發老舍《茶館》的話劇影片(1992年版),提到李立群表示他看了三十遍,從中學習表演。我作為台下人,無論寫樂評還是純欣賞,對于反複觀看頂尖的表演藝術,細細揣摩卻也有很多共鳴。

張繼青演出昆曲《牡丹亭》的電影版與靜場舞台版,自己前後看了大概不下一百遍,再加上多個《尋夢》的視頻。這些瑰寶,可說是看一遍就有一遍的收獲。在公衆号上貼了其中最有影響的電影版:泰山已頹,松菊何在?送别昆曲巨匠張繼青先生,尚未接觸昆曲藝術的朋友,可以領略一下。這樣的影響綿延不絕,正是對大宗師最好的紀念。

無論對于昆曲唱、念、做、表所能企及的高度,還是一種更宏觀的中國古典美的意境,又或是中國古典音樂戲劇深層的特質與力量,要了解這些,有再好的說明,也必須面對如此頂尖的表演藝術本身,潛心其中,方能真正領悟一些東西。

如張繼青先生這樣,以絕代天才為根底,由璞玉含光,到持之以恒地自我琢磨數十年,摒棄一切境界不足之表現手段,為後世樹立真正标準的大家,其藝術得到較好的保存(相對于很多人),實為幸事。

如今不少演員,顯然是學這些學得太不夠,又或是基礎功底不足,哪怕反複看視頻學習,也是難以實踐的。僅是唯有這樣的表演留下影像記錄,後人才真會明白:原來,曾經到達過這樣的高度啊?

大宗師晚年再度登台彩唱,《牡丹亭·離魂》是為絕響。看了上海大劇院的那次演出,唱功、台步的控制,依然無懈可擊。“海天悠、問冰蟾何處湧?看玉杵秋空,憑誰竊藥把嫦娥奉......”一曲《集賢賓》聽完,不知今夕何夕。後來,先生說大概就在那次演出一年多後,她的嗓子狀态下滑,不會再登台了。

再後來也登過台,對比之下,卻終歸還是明白先生的意思。自己很慶幸,領略那最後的輝煌,一切的根底都在,有奇迹般的狀态,也有比以往更深刻的洞見。就如同太陽西沉以前,煥發無比耀眼的光輝。

這樣的藝術是屬于永恒的。

文:張可駒,原載:公衆号“品古典音樂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