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慎入!!

從《起風了》才開始關注宮崎駿,算是很晚的了,他的作品最吸引我的除了唯美和逼真的畫面,便是對曆史的高度還原。這部《你想活出怎樣的人生》(我更願意用《蒼鹭與少年》這個名字)其實隻有片頭和片尾是發生在現實裡的故事,中間的篇幅全部是牧真人的夢境——夢中的世界看似奇幻,每個人物的内心卻是最真實的,這與現實世界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究竟要讓夢境中的善戰勝現實中的惡,還是反其道而行之,是宮崎駿希望借助這部作品探讨的話題。

牧真人為何被同學欺負?

1944年太平洋戰争即将進入尾聲,日本國内幾乎所有的青壯年都已經被派上前線,除了那些不顯山不露水的财閥,留下的要麼是老弱病殘,要麼是像牧真人一樣尚未成年的青少年。為了把國内生産力發揮到極緻,日本開始實行“國家動員體制”,在學校推行義務勞動——學生每天的課時被壓縮一半,剩餘時間用來參加國家組織的勞動,要麼進工廠要麼下農田。這樣強制性的勞動,卻往往打着“志願”的旗号,很多教師和學生對此敢怒而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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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新生”牧真人大搞特殊化不用參加義務勞動的時候,長期壓抑在學生們心中的怒火自然會發洩到他身上。這一點從他進入教室時同學對他的議論,以及他落座時前排和同桌鄙夷的眼神不難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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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對應的其實是宮崎駿童年真實的遭遇。東京大轟炸之後,以明仁皇太子為首的皇族青少年被疏散到栃木縣日光市,居住在田母澤禦用邸;宮崎駿随父親宮崎勝次疏散到東京北部的栃木縣宇都宮市,憑借着家族産業“宮崎航空興學”創造的财富繼續生活。名義上是“疏散”,對于明仁那樣地位尊貴的皇族和宮崎駿這樣家境優渥的有産者而言,更像是一次度假。宮崎勝次以孩子為借口躲避參戰,自己卻負責生産零式戰鬥機和軍用飛機配件,這在工人們将一件件戰鬥機座艙蓋搬進别墅那一幕有所體現。當父親毫無避諱地說自家生産的零件并不合格,但隻要向官員行賄便可以蒙混過關時,宮崎駿的良知驅使他厭惡父親的虛僞、厭惡戰争的殘酷,這一點從牧真人父親在他卧床養傷時說出的一番話不難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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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當時日本小學校授課的内容,我在靖國神社的迷與思一文中有所提及。牧真人父親所說的學校“隻關心戰争”可謂一派胡言,當時的授課必須按教學大綱進行,政府的一切對内對外方針政策早已被軍部綁架,戰争内容充斥着各類課本,學校想不“關心戰争”也不可能啊。

蒼鹭究竟存在于現實還是夢境?

其實從牧真人卧床養傷的那一刻,他就因頭痛時而清醒時而昏睡。那隻從他踏入豪宅便伴随左右的蒼鹭确實存在于現實中,但從它開口之後出現的各種場景,便是牧真人夢境中的世界。這一點宮崎駿通過兩處細節做了交代:一是牧真人與蒼鹭第一次對決時自己暈倒過去,醒來時身體慢慢浮出水面直到床上;二是牧真人手持木棍擊打蒼鹭時,其中一截反被蒼鹭咬碎,而後牧真人醒來打開壁櫥時,完整的木棍卻碎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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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蒼鹭在湖邊開口叫“媽媽”的時候,就成了牧真人心中的另一個自我。一切圍繞着他與蒼鹭展開的對話,其實都是他與另一個自我在思想上鬥争與和解的折射。

鹦鹉、鹈鹕和哇啦哇啦的隐喻

用“鹦鹉學舌”來形容日本軍部再合适不過。明治初年,日本新政府延續了幕府時期的做法,向法國學習陸軍的建制和戰術。普法戰争法國慘敗之後,日本陸軍轉而向德國陸軍學習,幾乎全盤照抄了普魯士軍國主義。然而即便如此,日本陸軍在兵員素質和指揮作戰協調能力上依然沒能達到德國陸軍的水準。那群簇擁着身披紅袍的領袖、高舉印有展翅雄鷹和“DUCH”字樣标語牌的鹦鹉,表面指德國法西斯,實際上是在暗諷日本軍部——日耳曼語中的“DUTCH”有“人民”之意,也指代德意志,這群鹦鹉卻偏偏把中間的“T”漏掉了,明明想學德意志,卻學了個四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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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和鹈鹕雖然都會飛,但鹦鹉可以吃香的喝辣的,鹈鹕卻吃魚而不得隻好吃哇啦哇啦。所以鹈鹕隐喻的是被日本政府忽悠到中國東北的“滿蒙開拓團”成員。他們大多是國内少地或無地的農民,以及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城市貧民,因為輕信了“有魚吃”而千裡迢迢飛到了滿洲,抵達之後才發現這裡并沒有“魚”,隻能铤而走險吃哇啦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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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公的隐喻

在我看來,大舅公隐喻的的确是天皇,但并不僅僅隐喻明治天皇,而是糅合了明治、大正、昭和三位天皇。大舅公的權力源自懸在半空中的隕石,象征着《大日本帝國憲法》中“萬世一系”的條文,以及神道教中天照大神的信仰。大舅公小心翼翼地搭建積木,對應着明治天皇即位時如履薄冰般地平衡國内各方勢力。積木搭好之後的大舅公,則對應着大正和昭和兩代天皇,以及各自所面對的民權勢力和軍部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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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國王與大舅公,正如軍部勢力與天皇,兩者相互依存,卻又想壓制彼此。鹦鹉國王拔刀劈碎積木的那一幕,隐喻的正是日本戰敗前夕勢力擴張到極緻的軍部瘋狂叫嚣的“本土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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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先把從小喜歡的兵器畫在作品裡,再畫上一個個鮮活的人物講述戰争的殘酷,是宮崎駿内心善與惡的長期鬥争求得的一種平衡吧。我們的一生,終究是要在善與惡之間不斷抉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