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Reservoir Dogs,1992)是由昆汀·塔倫蒂諾自編自導的一部黑色犯罪片,也是其首部長片作品。影史上,同類型的影片層出不窮,其中也不乏令人歎為觀止的大師作品。但昆汀的過人之處就在于,僅用150美元(最初隻有三萬美元)與一台16mm攝影機,拍攝出别具一番風味的優質“搶盜電影”。

單論故事情節,《落水狗》算不上絕對精彩,甚至稱不上新穎“黑道老大喬集結了六位互不相識的人手,合夥搶劫珠寶,卻混入一位警察卧底,因而局勢失控,每個人都成為'落水狗’”。故事極其簡單,如果把“成功進行搶劫”作為片中主人公的欲望,那麼“被警察埋伏,任務失敗”相當于現實與欲望間的“鴻溝”,而全片的主線故事就是圍繞主人公如何應對這一裂口。

無可非議的是,《落水狗》在人物設定及故事情節上都與斯坦利·庫布裡克的傑作《殺戮》(The Killing,1956)極其相似,後者的故事圍繞“七人搶劫賽馬場”展開,二者具有相同的故事骨架“精細的計劃未能成功施行,參與者皆無法脫身”。筆者認為《落水狗》結尾Mr.pink拿着裝滿鑽石的箱子走出倉庫卻被條子逮捕;《殺戮》結尾Johnny帶着裝滿鈔票的箱子前往機場,鈔票卻随風四散,站在原地等待警察的前來。二者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别。

話說回來,《落水狗》與庫布裡克的《殺戮》在叙事上卻大相徑庭,後者成功地運用“外骨骼叙事”與不可靠叙述者的旁白造成一種難以言表的暈眩感與混亂的時間感。前者則是以非線性叙事把故事的爆發力,懸疑感彰顯到了極緻。叙述側重點也不同,昆汀幾乎完全省略了搶劫的過程,通過角色對白傳遞出大緻信息,留以觀衆自行想象場景細節(可能隻是因為沒錢拍),庫布裡克則細緻地描述了從“策劃”到“最後一人也難以脫身”的全過程,其中大量手筆都用在“行動進行的過程”。巧合的是,如果把《恐懼與欲望》(Fear and Desire,1953)排除在外,《殺戮》同為庫布裡克的首部長片作品。(豆瓣條目将The Killing譯為《殺手》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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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布裡克《殺戮/殺手》(The Killing,1956)鈔票在空中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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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 (1956)8.61956 / 美國 / 犯罪 黑色電影 驚悚 / 斯坦利·庫布裡克 / 斯特林·海登 柯琳·格蕾

不着邊際,輕松瑣碎,粗俗幽默的對白與衆主演自然随性的表演促成《落水狗》在人物塑造方面的出類拔萃。喬老大的兒子“好人”艾迪的飾演者是影帝西恩·潘的弟弟克裡斯·潘,身材偏胖,面容憨厚,說話油嘴滑舌,即便在發怒時也顯露不出半點攻擊性。

顧及隐私,六位劫匪分别用顔色作為代号。馬丁·斯科塞斯的摯友哈維·凱特爾(曾出演馬丁早期作品《誰在敲我的門》和《窮街陋巷》(Mean Street,1973))在本片飾演Mr.white,并為資金籌備做出功不可沒的貢獻。卧底警察Mr.orange由日後因《海上鋼琴師》(The Legend of 1900,1998)備受歡迎的英國演員蒂姆·羅斯,毋庸置疑,Mr.orange是心理活動最複雜的角色,别的演員可以循着瑣碎且或情緒強烈的對白以及外形和人物性格的契合,随性自然地表演(f**k一詞在本片中共出現252次)。然而在片名字幕後,Mr.orange就身負重傷,血流不止,呻吟聲将觀衆快速帶入故事場景。閃回場景中落荒而逃時的緊繃到誤殺平民的懊惱,Mr.orange的情緒變化往往僅在一瞬,這要求蒂姆·羅斯在表演時高度保持“時刻當下”。

再有昆汀本人飾演一個戲份不多的Mr.brown,昆汀的面容本來就欠揍,185的身高還是娘娘腔,一直說一些無聊的笑話,恨不得把他拉出來揍一頓……至于邁克爾·馬德森飾演的Mr.blonde,幾乎是黑色幽默犯罪片的标配角色,做事狠毒,不拿人命當事(包括自己的)充當本片荒誕混亂的化身。科恩兄弟、吉米·賈木許、約翰·卡朋特的禦用演員史蒂夫·布西密飾演的Mr.pink是唯一的“專業人士”,最終還是難逃警察的包圍。還有一個老頭Mr.blue全片沒幾個鏡頭,也沒一句話,隻知道搶劫一開始他就gone了。可能是因為昆汀不喜歡憂郁(blue),為了側面展現槍戰激烈而設置的炮灰。

使用顔色為代号的優點有很多:1.方便觀衆對人物進行記憶(片中有多處強調代号的字幕卡);2.影片顯得更加荒誕有趣(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對自己獲得的顔色滿意);3.在知覺層面上,給觀衆帶來一種錯覺,尤其是觀看後幾個月,當我們再回憶《落水狗》時,第一反應會錯認為它有豐富的色彩和鮮豔的色調,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場景的簡陋與樸素。

昆汀出演的意義何在?1.沒錢找更多演員了;2.找不到比他更欠揍的人了;3.“間離效果”,當講故事的人出現在故事中,觀衆會目前目前意識到自己在看的不過是虛構的電影,從而保持一個局外人的态度,而不是感性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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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朋特《妖魔大鬧唐人街》(big trouble in little China,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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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大鬧唐人街 (1986)6.31986 / 美國 / 動作 冒險 喜劇 / 約翰·卡朋特 / 庫爾特·拉塞爾 金·凱特羅爾

作為後現代主義導演,昆汀的電影裡總是有大量的緻敬與借鑒,這也是為什麼讓–呂克·戈達爾曾評價昆汀“一無是處”。昆汀承認《落水狗》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香港電影的影響,很多場景的設計都有被《龍虎風雲》(1987)啟發,Mr.white和Mr.orange的人物關系靈感源于吳宇森的《喋血雙雄》(1989)。

要數誰對《落水狗》的影響最大,那還得是“美國最偉大的導演”約翰·卡朋特。雜食類影迷昆汀喜歡卡朋特,一點都不讓人意外。昆汀最喜歡的卡朋特電影是《怪形》(The Thing,1982)【筆者最喜歡的卡朋特電影是《克莉絲汀魅力》(Christine,1983)】,他兩次把《怪形》的“幽閉設定”用在自己的電影裡,一次是《落水狗》,還有一次是《八惡人》(The Hateful Eight,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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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形》(The Thing,1982)中可愛的小狗

所謂“幽閉設定”,是卡朋特常用的故事構架。他喜歡把幾個主人公困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中,看他們如何在應對外部威脅的同時,又由于内讧和相互攻讦而自我瓦解。這種模式反複出現在《黑星球》(Black Star,1974)、《血濺13号警署》(Assault on precinct13,1976)和《天魔回魂》(Prince of Darkness,1988),但真正把其魅力盡顯的還得是《怪形》。科考員們知道“怪形”會鑽進彼此體内,但不知道它何時會顯露原形,也不知道是誰的身體已被conquer,于是隊員之間開始相互猜疑,漸漸變得比面目猙獰的“怪形”還可怕。對于卡朋特來說,真正的邪惡不是來自外星球或地獄,而是源自于人心深處,這才是最令人齒寒的。而在《落水狗》中,蒂姆·羅斯飾演的Mr.orange正是擁有“怪形”這一層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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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庫爾特·拉塞爾 右:“最偉大的美國導演”約翰·卡朋特

15年,昆汀的《八惡人》雖然不是部翻拍片,卻在故事架構和環境設定上近乎copy《怪形》。在八十年代,詹姆斯·卡梅隆最崇拜的導演就是卡朋特(所以我一直說卡朋特才是影史唯一“卡神”),因為卡朋特的“砍殺電影”《月光光心慌慌》(Halloween,1979)隻花費了30w美刀,卻賺回近5000w美刀。年輕時的卡梅隆為了向卡朋特學習,曾加入《紐約大逃亡》(Escape from New York,1981),出任繪景師。

在一定程度上,《落水狗》就是昆汀的《月光光心慌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