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與否,是這部電影最重要的謎題。幾乎在記憶中難以撿拾起任何痕迹的海美,建起了李鐘秀有關生命的“燃燒”的第一大步,而對于“真相是什麼”這個問題,對于水井,對于她的消失,他卻到最後都難以給出回答。幾乎從海美出現的那一刻起,生命中的虛與實就開始相交,有關陽光、有關房屋、有關貧窮、有關制度、有關人的差别、有關情愛和救贖、有關肉體和靈魂的饑餓、有關小說的構思,看上去是海美在不斷追尋、不斷害怕、不斷沉浮于感性和現實、不斷在夕陽前哆嗦或是脫然于一切而舞蹈,但實際上這些元素全部被用來映射李鐘秀的困境與空洞,海美作為離他最近的“倉房”,她的真相轉化為他亟需明晰和解決的一大疑難問題,她的消失指代出這個問題的愈發濃烈以及他人生的滿地荒蕪,這個問題關乎存在,關于意義,以及那些尚未被明确建構又或是在困苦和迷茫中被消解得零零碎碎的生活的全部。
本的出現帶來了許多矛盾,但這些矛盾使得李鐘秀的問題更加具象、可載、可知而可以面對。例如貧窮,例如失範與犯罪,例如陷入基因的情緒和憤怒,例如如何活着……本為這些問題提供了一則示範,不論它是正确或是錯誤,但李鐘秀終究在這則示範中發覺了有關自我的需求,以及那些深深刻在自己的自然與社會生命中的似乎無法更改的痛苦和遺失,因此本不斷地在為李鐘秀的燃燒甚至于爆發增添柴火,在對比中,李鐘秀很難發現自己擁有生命,卻反複得知着自己的被剝奪。
李鐘秀眼睜睜地看着本打了兩個哈欠,然後對着他露出微笑。他絕對難以理解這種玩樂和遊戲人生的态度,因為他也是這個社會玩物中的一員。因此,李鐘秀當然很樂意把所有的矛頭全部轉嫁給本。他若是連環殺人狂,每兩個月就要去焚毀一個倉房,這次輪到李鐘秀的海美,連手表、貓、陽光和雜亂不堪的出租小屋都一并掠奪,然後是李的複仇,連着帶血的屍體、黑色法拉利和自己的衣物一并燃燒,然後在大雪中逃離這片野地,依舊帶着并未被燃燒的難以清潔的憤怒和破碎的身份,回到自己滿地雞毛的生活中去。
在這樣的假想中,李鐘秀是個小說家,正如影片反複強調的那樣。然而,海美也好,本也好,那口水井也好,燃燒掉的一切也好,我們都難以辨别清楚,到底誰真實存在,到底誰被虛構出來,又或是在這些充滿隐喻意味的形象和畫面中,哪些部分是真,哪些部分是假。但可以确定的是,這一切都不會是完全真,也不會是完全假,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已經足以通過這些虛實交加的境況去了解李鐘秀的内心,以及他在其中的那些創作、塑造、指代的意圖、表征以及根源。所以,無論是否有連環殺人狂、是否有水井、是否有唯一信任李鐘秀的海美、是否有那頭牛,全都不重要,而唯一重要的是,這樣生活着的李鐘秀,在大饑餓和小饑餓中艱苦地度過着自己的生命,仰望難以觸及的高樓和上層生活,沐浴難以獲得的陽光和溫熱,獲得相去甚遠的欲望與滿足,妄想着痛擊那些譏諷與深刻的傷害和不公……
唯一重要的是,跌落水井的海美在圓圓的光圈中看到了希望的面孔,李鐘秀還能在窗前敲擊和創作,在日落與夕陽中人們還能為逝去、為虛無淚流滿面,在束縛和寒冷中人們還能依着片刻的歡喜和解脫而翩翩起舞……唯一重要的是,這個世界上可能從來沒有解藥、沒有拯救、沒有變得更好,但有燃燒、有毀滅、有掙脫一切而跌入空空如也所能帶來的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