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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從床上爬起的時候,我還能對自己說,今天,現在,已經到來。用溫水清洗臉頰,用梳子撥順頭發,用牙刷打理唇齒,然後換上衣櫥的厚衣服。親愛的達洛維夫人,我決定自己去買一束花。于是,我打開房門步行至花店。看到被擺滿的花束,現在,我又該如何做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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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顯得有些躊躇。這時我突然想到了。課本裡沒答出的一道題、夏天裡沒穿上的一條裙子、遊戲裡沒闖過的一道關卡、青春裡沒說出口的一句表白、校園裡沒反抗過的一次欺辱、公交裡沒挺身而出的一聲斥責、廚房裡沒做出的一道菜、工作裡沒争上的一個機會,還有人生裡沒實現的一盞夢想。店員說,選擇太多确實很困難,你不是第一個。曾經有三個女人來過,她們都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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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vender紫色薰衣草甯靜、憂郁,伍爾夫——一個用紫墨水寫作的女人——選擇了紫色。寫作時,伍爾夫的鋼筆裡裝的不是标準的黑墨水,而是紫墨水、綠墨水或藍墨水。紫色是伍爾夫的最愛,她25歲時出版的長篇小說《友誼長廊》,甚至連内文和用來裝訂的皮革都是紫色的。這部書是她送給朋友維奧萊特.狄金森的禮物。伍爾夫寫給"塔.薩克維爾.韋斯特"的情書也是紫色的。1938年10月,伍爾夫在日記裡寫到了天空:"一場暴風雨——紫墨水般的雲朵——正在消失,如墨斑之于水中。"當然,就像其他地方一樣,這段話也是紫色的。但她并非永遠憂郁,鳥兒死後,她會俯下身子,并送上溫柔的黃色玫瑰,那是獨屬于她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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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llow rose

勞拉選擇了代表已逝的愛和歉意的黃玫瑰。她從一個獨來獨往的女孩到擁有一個丈夫體貼(清晨買來黃玫瑰)孩子可愛的家庭,她是所有人眼裡的好女人。她的臉上永遠挂着得體的微笑,她的聲音永遠帶着輕柔和應允。可她的心裡住着一個可以自己為自己買花的女人,于是她懷着歉意離開了她的孩子,離開之前她用親手制作的黃玫瑰圖案裝點了一個完美的蛋糕。勞拉的行為無論放在往日還是今時,都會遭到世人嚴厲的抨擊。但若是勞拉出生在今日,她是否能擁有更多的選擇,是否能否避免棄子的結局,是否能像黃玫瑰一樣絢爛,答案誰也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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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ses bouquet克拉麗莎選擇了彩色花朵,她是如此複雜。她既選擇與同性成為伴侶,也選擇不離不棄地照顧異性愛人。她既堅強又脆弱,既青春又蒼老,既決絕又膽怯。她到底是什麼呢,她在她的愛人死亡之後才明白這個答案,她是面面俱到優雅得體的達洛維夫人,她也是她自己。我為她驕傲。

可我呢,生活呀由不得我作何選擇,親愛的達洛維夫人。

我隻能忍受。

忍受雨天低落的情緒,忍受身體的潮起潮落,忍受竈台碗筷洗潔精,忍受吵鬧的洗衣機,忍受日複一日的工作,忍受衛生間的鏡子,忍受散發魚腥味的菜市場,忍受隻能踩過積水的路地,忍受大包小包的快遞,忍受沒人和有人的電梯,忍受反複反鎖的屋子,忍受白天的堅強,忍受夜晚的自由。

親愛的達洛維夫人,我忍受生命的時時刻刻,隻為了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哦,您要是問我擁有了房間之後又該如何。親愛的達洛維夫人,我從不曾擁有改變世界的勇氣。我知道,生命常常難以忍耐,但不得不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