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完《棋士》,跟《漫長的季節》背景相似。近來反思國企下崗潮的優秀作品漸漸湧現,時代終于走到了一個可以反思的那個節點上了,真好。看本劇,如果離開了所處的時代背景底色,就無法真正理解創作者要表達的意圖。崔偉、崔業兩兄弟的角色相信大家都理解很深刻了,我想分析一下本劇的一些零散的思考,想到那裡寫到哪裡,完全不成體系,請勿噴啊。
1. 關于“棋士”這個職業。
編劇選擇圍棋,讓崔業成為一名圍棋教師,這本身就是對那個時代的一種諷刺。所謂琴棋書畫,圍棋,一直是一項需要漫長修煉的不染塵埃的“高雅技藝”,但社會最緊迫的需求是“生存”和“金錢”,無用的高雅被世俗價值急劇貶低,崔業為了錢不得不去參加被富商當做“鬥狗”一樣觀賞的賭棋,在生存壓力面前,任何“高雅”都可能變得不堪一擊。崔業的悲劇,象征着那個狂飙突進的轉型時代,許多無法被迅速變現的傳統文化和精神追求所面臨的共同困境——他們被漠視、被貶值,甚至被遺棄。一個讓“棋士”活得如此卑微的時代,或許本身就病了。他的哥哥、妻子、兒子對他的“看不上”,不是看不起圍棋或者他的棋藝,而是一種基于生存焦慮的、最原始的失望:“你下的棋再好,能救兒子的命嗎?”或許有人要說,老百姓本來就應該先解決生存問題,但崔業從小就被父親發現他的圍棋天賦,他是一個真正的圍棋天才。不是老百姓不配下棋,而是時代有時不配擁有這樣的天才。
2. 關于金夏生這個角色。
夏生這個角色起初是那麼的不起眼,但看完整部劇後,我發現他是本劇最具悲劇色彩、也最令人扼腕歎息的角色,絕非襯托崔業的配角,而是承載着全劇時代批判與命運悲歌的核心人物。
夏生的父親原本是東北一家國營礦山負責人,他的悲劇命運從父親夏朝山被新礦主逼死、家道崩落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他和哥哥搶劫銀行失敗後,哥哥為救夏生選擇自殺,而編劇對夏生的角色定位是膽小懦弱(搶劫時尿褲子),智商不在線(多次耽誤崔業的計劃将自己和崔業置于險境),沖動貪婪,一個被社會遺忘的、缺乏機會向上的隻能在底層掙紮的青年。但同時,他也是一個渴望被認可的邊緣人,将崔業視為大哥,對他純粹的忠誠和崇拜,卻最終被崔業利用和辜負;他也是一個骨子裡仍存善良的人,他父親所在礦被改制後衆多工人下崗,他看了下崗工人的困境,所以,當他看到女友所在紡織廠面臨下崗絕境時,毅然決定用自己那份搶來的巨款挽救紡織廠。他原本可以親自殺掉害死他父親的新礦主的,但最後卻放過了他,也放棄了對轉型社會的控訴,可能認命是每個無名之人的最後歸宿吧。在這個巨大的時代棋局中,夏生注定是一顆“棄子”。他和女友夏雨的愛情片段,也是本劇難得的溫情時刻,底層百姓追求的幸福生活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啊。金夏生最後死于對崔業的信任,他的悲劇是個人的,也是時代的,他的犯罪道路,某種程度上是對絕望生活的畸形反抗,他的死亡,徹底撕開了《棋士》溫情的面紗,展現了底層生存法則的殘酷:善良和天真在絕境中是最先被舍棄的奢侈品。值得啰嗦一句的是,影片最後,醒來的夏雨在列車上看到了一個酷似夏生的列車員,這個結尾真的很美好,在早已淚眼婆娑的夏雨面前,或許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裡,那個有着一份體面工作的夏生,那個眼裡有光的夏生,真希望在那個時空裡,他們有一段不一樣的人生。
另外,很喜歡這個演員,不着一絲演的痕迹,未來可期。
3. 關于“新礦主”胡奎勇這個角色。這個角色的戲份不多,但他卻是本劇所有角色悲慘命運的源頭,是理解劇中衆多悲劇人物極其命運的關鍵。劇中對他的介紹是通過侵吞國有資産等不正當手段逼死原廠長金朝山,奪取礦山,完成資本原始積累。他的行為導緻金家家破人亡,是金夏生兄弟墜入犯罪深淵的最初原因,他是推倒命運第一張骨牌的人。本劇中的“新礦主”胡奎勇并沒有像《漫長的季節》裡賣掉廠子侵吞國有資産的廠長被逮捕,并沒有收到法律的制裁,他們在改革改制的轉型期通過非法手段成為社會新貴,而被“新礦主”改變命運的金家父子兄弟、崔業以及紡織廠跳樓的女工,卻付出了自由乃至生命的代價,這種命運反差,尖銳的展示了那個時代的困局和法理困境,“新礦主”的角色意義,是使《棋士》超越了個人犯罪故事,升華為一幅描繪時代變革陣痛及其複雜後果的深沉畫卷。理解了這個角色,就能更深刻的體會編劇在講述個人命運之外,那份試圖叩問曆史、反思時代的良苦用心。所以,我認為《棋士》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漫長的季節》。

回頭有時間再繼續其他角色。